祁震心情慘淡地回到公司,還沒看完下午的工作安排,老康就拄著拐杖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石磊警惕地迎上去,卻被老康一臉蠻橫地拿拐杖搡到一邊“你離我遠點!”
祁震示意石磊不要輕舉妄動,雖然他早料到徐敏年后必然有所動作,但沒想會來的這么快。祁震深吸一口氣,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康叔,過年好啊,該是我去給您拜年的,沒想到您今天倒先來了?!?p> “免了——”老康不客氣地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陰陽怪氣地說道:“看你的樣子,這個年過得不錯???怎么樣?老爺子還好吧?沒有再中風吧?要是不舒服可一定得去醫(yī)院,別在家硬抗——”
祁震笑容收斂,“爺爺好著呢,康叔還是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吧。不知您今天過來有何見教?”
老康瞇起眼睛盯著祁震,“我來是代表股東們問一句,你是不是要把供應鏈項目賣給訊飛?”
祁震目光一沉,“怎么會呢?這項目未來很有前景,而且我們的市場占有率正在大幅提升,沒有理由現(xiàn)在賣掉。訊飛想要收購,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正常來說,的確沒那么容易,可要是有人吃里扒外,就不好說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康冷笑一聲,“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朝暉股價就一直跌,最近一個月更是莫名其妙地跌了三個點,市場上流傳的消息,你不會不知道吧?說你們供應鏈公司存在嚴重管理問題,不但發(fā)布的新技術涉嫌抄襲,還疑似數據泄露——這些負面消息到底是誰散布出去的?你心里沒點數嗎?”老康瞪著祁震,“年前我就看出不對勁,沒想到你竟然真能聯(lián)合外人搞自己公司,怎么,放出點謠言,背地里搞點見不得人的交易,就以為能唬住我們這些股東,然后把供應鏈賣掉?呵呵,我真該說你是天真呢?還是愚蠢呢?”
祁震眉心微皺,近半年來在證券市場上總是縈繞著有關朝暉的各種未經證實的負面消息,雖然公司也發(fā)布過幾次聲明,可集團股價的確是有幾次明顯的調整,如果跟半年前的高位相比,跌幅差不多到了4個百分點。但他對股票一直沒有特別在意,一來他手里的股份太少,在董事會毫無存在感,二來,供應鏈項目實在命途多舛,他的精力幾乎都用在了項目的穩(wěn)固和發(fā)展上,但是股價波動對于徐敏等人來說意義就大不相同了,這些大股東自然會格外敏感。祁震輕輕挑了下眉,承認在這個問題上,自己確實存在疏忽。
老康看祁震默不作聲,以為是被自己揭穿羞愧無言,不禁得意起來,他撇著有些歪斜的嘴角繼續(xù)說道:“想在股票上跟我耍心眼兒?呵,老子玩這些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董事會已經決定由稽查科調查你們部門的所有人,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出賣公司!”
祁震注視著老康的囂張模樣,直到他唾沫橫飛地把話說完,才冷聲說道:“是嗎?既然董事會已經決定,那我也沒什么好說的,調查的事我們部門會全力配合。”
老康見祁震無力反抗,終于得意起來,一面大搖大擺地朝門外走,一面指桑罵槐的拿拐杖指著石磊道:“算你小子識相!”
石磊惱怒地盯著老康,直到走出視線才側身壓低聲音對祁震道:“這姓康的又在耍什么花招?咱們怎么辦?總不能隨便他們搜查?”
祁震眉心緊鎖,原來這就是昨天所謂董事們聚會的討論結果,幸虧他因為高速封路沒能按時回來,不然恐怕又是一場對他的圍攻——他突然想起夏冰在梅園中回眸一笑的樣子,不覺心里一陣發(fā)堵,他下意識地用拳頭頂住胸口道:“讓他查!”
“什么?”石磊錯愕地看著祁震。
“本來也要查的,既然董事會已經決定,倒正好借他們的手?!?p> “可是,薛總監(jiān)他們都是您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您絕對忠心,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石磊難以置信地脫口說道。
“這世上沒有什么是絕對的,他們不會投靠徐敏,但未必不會背叛公司。”
祁震的話在石磊心里激起一陣寒顫,他從不知道祁震對自己看中的人也疑心這么重,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多話,可還是不甘心地低聲辯道:“可是,怎么會呢?他們?yōu)榱诉@個項目幾乎住在公司里,而且,每個人都簽了嚴格的保密協(xié)議,沒道理自毀前途啊……”
祁震厭煩地翻了石磊一個白眼,爺爺給他指定的這個幫手,除了忠心和服從以外,眼光和能力上實在乏善可陳,若是平時,他還有幾分耐心提點他幾句,可今天,他實在沒心情,他現(xiàn)在需要一個聰明人幫他在復雜情況中抽絲剝繭理出頭緒。
一家高檔咖啡店里,黃力行與祁震相對而坐,他聞了聞剛剛端上來的手磨咖啡,對濃郁的焦香味很滿意,于是向祁震贊嘆道:“祁總推薦的這一家果然很正宗!”
清晨的咖啡店里空曠而安靜,祁震笑意很淡,客氣地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黃力行不慌不忙地喝完了一整杯熱咖啡,這才抬起頭對祁震露出個極燦爛地笑容,“真的很不錯,多謝啦!不過,祁總這么早把我約出來,應該不會只是想請我喝咖啡吧?”
祁震眨了眨眼睛,開口道:“的確有事要請教你?!?p> 黃力行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笑道:“祁總想問什么?”
“讓稽查科調查我們部門,不會是你給徐董出的主意吧?”
黃力行哈哈一笑,連連搖頭,“祁總真是太抬舉我了,我還夠不上給徐董出謀劃策。況且,在這種謠言滿天飛的時候,董事會決定調查最有嫌疑的部門,難道不是最正常不過的操作嗎?”
“你也認為是我們部門的人在搞鬼?”
“顯而易見?!秉S力行不假思索脫口答道。
祁震看著黃力行確信的目光,終于在這一刻極不情愿地確認自己犯了一個無比愚蠢的錯誤。他太大意了,從最初被訊飛搶先發(fā)布新技術,到數據泄露,再到明確的收購意向函,他竟然一直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為收購根本是無稽之談,實際上早就被對手一步步套牢了。
黃力行看祁震許久沉默不語,忍不住開口問道:“祁總是不是對投資和證券市場了解不多?”
祁震嚴肅地點了點頭,承認道:“是的,我的經驗太少,知識與實際完全脫節(jié),我應該早有察覺,可事實上卻非常遲鈍,對訊飛的真實意圖毫無認識,這是我的責任。所以請你來,就是希望你能教我,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黃力行微微挑眉,他從前只知道祁震不但行動雷厲風行,而且很會籠絡人心,那群被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經理個個都對他十分忠心,而此刻他有點回過味來,知道那些人為什么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了,既能擔責任,又能放下身段不恥下問,的確是作為領導很難得的品質,他不禁因此對祁震生出幾分好感來。
“訊飛對朝暉算是比較溫和的了,其實每一次脫離大盤的股價波動,都是他們行動的征兆,而且市場上的消息從來不會空穴來風,都是有目的的?!?p> “這么說,他們早在半年前就已經動手了?”
“當然,正常操作?!秉S力行依舊是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
祁震嚴肅的神情逐漸變得僵硬,這么說來,自己早就陷入對方的圈套了——他抬頭定定地看著黃力行:“有辦法反制嗎?”
“反制?”黃力行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訊飛早就鐵了心的要收購,準備半年此刻一定是蓄勢待發(fā)了,除了硬拼一場,他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反制。
“董事會不可能輕易接受訊飛的收購條件?!?p> “收購是否成功并不取決于某個人或某個團體的意志,一切要看雙方實力。我相信徐董不會輕易讓外人插手朝暉,但如果訊飛咬住不放,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曠日持久的談判,當然籌碼取決于各自手里的股份份額?!?p> 祁震神情平靜地繼續(xù)說道:“我記得持有量超過一定數目就要向證監(jiān)會報備公開,如果訊飛真的購入了朝暉的股份,那么應該是從半年前開始,而且購入的時間節(jié)點一定和朝暉后來的股價波動有關——”
黃力行微微皺眉,突然意識到祁震的意圖,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搖頭,“你想揪出內鬼,或者找出證據證明這些股票交易的不正當性——怎么可能?證券市場玩的是信息戰(zhàn),口耳相傳,況且還是幾個月前的交易,怎么可能還有什么證據——”
祁震沒有回答,只是出神地盯著面前的虛空。突然,他眼睛一亮,回過神來看著黃力行道:“我想請你幫個忙,查清楚訊飛在這半年內到底買入了多少朝暉股份?!?p> 黃力行連忙訕笑道:“祁總搞錯了吧,我怎么會有這種能耐——”
“黃家雖然退隱多年,可是行業(yè)里的人脈關系仍在,如果這點小事都查不出來,那我可能要懷疑你的項目發(fā)展方案的詳細報告里究竟能有多少含金量了?!?p> 黃力行不動聲色地盯著祁震,手心里卻已然冒出一層冷汗。
“我看過你給阿文的那個優(yōu)化報告,很好,或者說非常驚艷。這不像是一個略懂技術和人事管理的中層做出來的,相反,這應該是一個對行業(yè)有著深入研究的精英對經營管理模式的大刀闊斧的改革試探,我想具體內容你早就擬好了,說不定會是類似商君書的驚世駭俗的文本,只是你不肯向我展示罷了。”祁震停頓下來,輕輕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如果你愿意出手幫我解決這次的危機,我答應給你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把供應鏈項目全權交給你來運作,無論公司用人還是制度改革都不插手。”
祁震的話讓黃力行內心頗為震蕩,他從未和祁震交流過有關供應鏈項目的任何話題,而他僅僅是通過徐奚文的推薦和那個簡陋的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PPT就已然洞察到自己的野心——黃力行覺得難以置信,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年輕得不像話,卻擁有令人恐懼的看透人心的能力。
祁震注視著黃力行臉上復雜變幻的表情,默默露出笑意,“我需要在一周之內了解他們已經到手的確切份額,時間緊迫,這是關鍵的第一步。”他真誠地伸出右手,“相信我們能夠合力解決這次危機,并且在未來合作愉快。”
黃力行腦海中一陣嗡嗡作響,他看著自己的手與祁震修長的手握在一起,感覺到對方手心的溫暖和干燥,突然意識到另一件可怕的事,祁震不是來找他求救的,而是早就想好了對策,他早就盯上了自己,今天不過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自己為他所用。
黃力行僵硬地坐在位置上,看著已經離開的祁震的身影消失于門外明艷的朝陽里,生出某種難以言說的命運之感,讓他有一絲驚恐、感嘆又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