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白天是真的傻子
教室一下子靜得像潭擠滿了綠萍的死水。
“有什么事非急到課上來辦?”班主任不悅地把書丟到了講臺上。
雞冠頭站在外面抖了兩下腿,一手撓頭,再次伸手一指:“急事,找他?!?p> 班主任將目光砸向柯流沙——
這虎玩意依舊一無所知的盯著空桌子。
“出去!”班主任更不悅地朝柯流沙低垂的腦袋砸了一顆粉筆頭。
粉筆頭從腦門上彈落到桌上,柯流沙保持一貫沉默寡言的作風(fēng)低頭站了起來,縮著身子朝門走去,活像個被牽著線的機器人。
他路過了雞冠頭,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站在了走廊墻邊,盯著腳尖發(fā)呆。
簡直是熟練到刻進(jìn)靈魂里的罰站。
雞冠頭邪魅的笑還沒來得及揚起就僵在了嘴角。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旁若無人的柯流沙,順手帶上了已經(jīng)恢復(fù)上課的教室的門。
“你眼睛不好使起來還真有幾分大哥樣?!?p> 雞冠頭一胳膊夾起柯流沙就往別的地方去。
樓梯口有幾個貓著身子的小嘍啰早早擱那候著。
“你們幾個什么玩意?”雞冠頭推開柯流沙,薅了一把紅色雞冠,一臉嫌惡的掃視著那幾個磕磕絆絆佝僂著身子的小嘍啰。
小嘍啰四處張望了兩眼才小聲開口道:“老大,我們爹沒您爹厲害,我們哪敢比您猖狂啊。”
“德行?!彪u冠頭嗤笑了一聲拽過柯流沙,“個沒皮玩意,哎,說你呢,你真不會說話啊?”
說著,他又伸手晃了晃堅持盯腳尖的小傻子。
小嘍啰們?nèi)滩蛔〉吐曅α似饋?,像浸了水的炮仗?p> “柯小傻子,你真的,好歹吱一聲,吱——會不?我們老大一早上就氣著你那桀驁不馴、寵辱不驚的態(tài)度呢?!?p> 雞冠頭笑著踹了一腳說話的人:“什么東西,語文沒學(xué)好,就別亂用成語,十三點德行?!?p> 然后拍了拍柯流沙的腦袋:“傻子也得是懂禮貌的傻子,知道不?”
“趕緊吱一聲,不然晚上削你?!眹D啰揮揮手小聲恐嚇道。
“吱?!?p> 這簡短的一聲出來的時候,全場都愣住了,包括我。
愣了半晌,雞冠頭和嘍啰都捂著肚子低聲悶笑了起來。
“這叫那個啥?”
“寶藏男孩!”
“哎,對,寶藏男孩?!彪u冠頭一手揪過柯流沙,一手揩了揩笑出來的生理淚水。
“寶藏男孩,哎,說你呢,你剛剛吱了?”
柯流沙始終堅定地盯著腳尖。
“得,今個兒就不削你了。”雞冠頭滿意地再次晃了晃火柴似的柯流沙。
這一晃,柯流沙半個衣領(lǐng)口子都歪了。
雞冠頭的面容漸漸嚴(yán)肅了起來,直至嘴邊的笑徹底消失不見。
嘍啰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給他袖子都擼上去?!?p> 雞冠頭皺眉看向嘍啰。
“老大,你不是說不削他的嗎?咋還擼袖子打?。俊眹D啰遲疑著沒有上前。
“哪來那么多廢話,讓你擼就擼?!彪u冠頭眉頭皺得更深了。
嘍啰互相對視了幾眼,上去就提著柯流沙的袖子往上卷。
皮膚上的各式傷疤明晃晃地刺眼。
有些陳年舊傷只剩下慘白印記,多的是新添的褐色疤痕和青紫淤傷。
嘍啰都瞪大了雙眼:“這,老大,你不會是偷偷打了人家一頓吧……”
雞冠頭過去一人賞了一個爆栗:“我有這么缺德嗎????打傻子?什么缺德東西能干得出來這事?”
“你本來還說今晚要削人家呢……”嘍啰捂著腦袋不滿道。
“老師還讓你寫作業(yè)了呢,作業(yè)寫了嗎你?”雞冠頭再次賞了個爆栗。
柯流沙執(zhí)著地盯著腳尖。
仿佛露著兩大膀子的人不是他。
“什么人這么缺德?”
這是個好問題。
雞冠頭把手放在柯流沙眼下?lián)]了揮:“哎,誰打你了啊?”
柯流沙持之以恒地盯著腳尖。
“滾吧,滾吧,傻不拉幾的?!彪u冠頭氣笑了,不耐的揮了揮手。
柯流沙一動不動,雞冠頭索性夾著人又給送回了走廊。
刻在靈魂里的罰站開始了。
雞冠頭就守在門外,下課鈴響了,出來一個同學(xué)他就問一個:“你們班有人連傻子都打?”
班級里議論紛紛的同時,柯流沙還是死盯著腳尖。
小嘍啰也尋了過來:“老大,怎么樣,哪個缺德的?”
“沒找著,下午放學(xué)跟著看看,我們學(xué)校的小傻子都給人打了,能嗎?”
雞冠頭舞了舞拳頭。
“不能!”嘍啰連連搖頭。
柯流沙如同局外人,始終像個沒有意識的游魂。
“柯流沙不是應(yīng)該恢復(fù)正常意識了嗎?”我遲疑地開口。
這種狀態(tài)既不像小時候的癡呆,又不像正常的冷漠,透著一股子邪乎和詭異。
我剛想到男人手里護著的那朵簡筆花,一股子強力襲來,我就到了男人跟前,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被插進(jìn)了沙里,緊挨著的就是那朵磕磣的花。
花已經(jīng)完全綻放了。五片花瓣各自彎得恰到好處。
“柯流沙的樣子不正常??墒沁@朵花已經(jīng)正常開放了啊?!?p> “你看看頭頂,見過月亮嗎?”
我抬頭看去,就跟被暴曬的魚干被釘在十字架上,太陽大到曬得人發(fā)昏。
“還真沒有。”
來來去去好幾次了,好像沙漠里每次都是烈日當(dāng)空,恨不得把鬼給曬融了。
“夢境是相反的,其實夢境也是意識的一部分?!?p> “你是說,其實如果放到現(xiàn)實,這花就是晚上開放的?也就是說,只有晚上的柯流沙是正常的?”晚上看起來確實要比白天正常許多。
徐憶河沒有回話,我知道這是默認(rèn)了。
男人對著花打了個響指,淅淅瀝瀝的水落到花瓣上。
所以才繼續(xù)待在這,因為還沒有等到夜晚,他的響指改不了真正的大局。
太陽不會因為一個響指就落下。
他看了花一會,又把目光轉(zhuǎn)移過來,戳了戳我這塊板精:“你守了他這么多年,保佑這朵花早點見到月亮吧?!?p> 這就是你把我插進(jìn)沙里的理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月光一視同仁地灑向了巷子里所有陰暗的角落,那個畏畏縮縮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子,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身后遠(yuǎn)遠(yuǎn)跟著的幾個人。
為首的是個紅色雞冠頭。
幾個懶散的黃毛踩著延長的影子吊兒郎當(dāng)?shù)膿踉诹宋肺房s縮的身影前面:“哎,錢帶了沒,聽說你媽扔下你時還算有點良心給你留了些錢呢??蓜e再拿裝傻充愣那一套忽悠我。小心再給一頓揍?!?p> “帶了?!?p> 柯流沙嘶啞的聲音在月光下越發(fā)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