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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文臣

第六章:十里秦淮

一品文臣 風猶驚訝 4000 2020-01-06 18:35:16

  金陵城

  酉時,淮院人聲鼎沸,二樓乾首房內。

  雨亭瀾靠在榻上,手中托著茶盞,正半瞇著眼聽那屏臺前唱曲兒的小倌兒咿咿呀呀。

  他今日頭戴網巾,額間一顆鑲玉,一張臉把臺上精描細畫的戲子都比了下去,著絳紫提花如意紋圓領袍,腰間一根黑金白玉帶,佩戴的乃雕刻精巧的黑玉睚眥,流蘇至塌邊傾斜而下。

  好一個金玉雕琢的富貴公子。

  丘如欽進門就是這樣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聽曲圖,一時眼迷心跳,色欲熏心下也不知是怎樣落了座的。

  雨亭瀾懶懶瞥他一眼,后繼續(xù)看那臺上。

  一出《望江亭》正唱到譚記兒灌倒楊衙內,那小倌兒嬌媚婉轉,一雙柔荑捻著酒杯,丘如欽滿腦子卻是那雨亭瀾扣著茶盞,潔白纖細的手指。

  一出戲唱完,丘如欽也沒聽出個什么味兒,終于懂了什么叫色令智昏。

  “這戲不合世子胃口?”

  雨亭瀾見他神色無悲無喜,只當他不喜歡這戲,揮了揮手屏退那臺上幾人。

  “啊...哪里哪里,唱的著實精彩令人為之動容?!?p>  滿嘴胡言亂語,丘如欽也不知自己在說啥,一張往日調戲姑娘的巧嘴,今日竟這般笨拙。

  他端起杯子喝茶,醒了醒神。

  雨亭瀾也懶得拆穿他,喚了門外盛北傳膳。

  不久后,門外魚貫而入,當首兩人端著小銅鍋在塌前放好,那銅鍋中央一煙囪,竟是北方那來涮羊肉的鍋子。

  “這春寒料峭的,吃點熱氣騰騰的吃食,心里也暖和些?!庇晖懣此?,“世子可食得羊肉?這從海南運來的東山羊,沒味道?!?p>  丘如欽微微一笑:“我不擇食,提督費心了?!?p>  片刻后,鍋子煮開,牛乳般的湯汁咕嚕咕嚕冒著煙,香味兒四散令人食欲大開。

  雨亭瀾沒喚人布食,自個兒親自用膳,一雙手拿起食箸慢條斯理涮肉,吃了兩片便放下筷子飲茶。

  丘如欽知他這是要說正事兒了,遂也放下筷子,只見他一雙眼從煙霧裊裊中看過來,透著幾分審視。

  “世子多久回京?”

  丘如欽沒料到他問這個,頓了下答道:“林大人說是清明前便可,未曾規(guī)定具體時日?!?p>  雨亭瀾見他面上如常,心里罵到真是個呆子,忍不住提點他:“他倒是想得好,這批東西是指望你清明前帶回去呢。”

  丘如欽心下一滯,他是如何得知。

  “他要是真想要就拿東西來換?!庇晖懸皇謸]了揮煙氣,另一手攏在袖子里,看他一眼道:“夾在我織造局官船里的東西,哪兒能這么輕易就給別人拿了去。”

  丘如欽知他素來和朝中大臣不和,只好如實答道:“下官會將提督之意呈報給林大人?!?p>  雨亭瀾不說話,丘如欽抬頭看他,見他正看著自己,一雙眼狹長清亮,少了幾分常帶的散漫,仿佛要看進人心里去。

  “丘如欽”

  丘如欽不料他忽然叫自己名字,下意識啊了一聲。

  “你對這兒熟悉得很罷?!?p>  來了來了,要算舊賬了...

  丘如欽心想,今天怕是要在這兒交代了。

  雨亭瀾見他有些緊張,唇角勾了勾,起身慢慢走近他,丘如欽咽了咽口水,心想大不了給他收拾一頓,皮肉之苦而已。

  誰料雨亭瀾在他身旁不停。

  丘如欽只見一雙繡金線的錦靴從身邊慢悠悠走過。

  抬頭看他,見他靠在窗前,夕陽灑在他的上半身如鍍金邊兒,他看著窗外,就這么無聲勾著他的眼在他身上肆意流連。

  “七年沒回來了,到底還是金陵城能讓人安心?!?p>  丘如欽聞他言中似有寥寥之意,遂也起身,去了另一扇窗前,看著阡陌縱橫的各式小巷,笑著說道:“這十里秦淮,幾朝古都,來來往往迎來送走,能讓人安心的不是‘金陵城’這三個字,而是城里這山,這水還有這樓下叫賣的‘什錦豆腐澇’。”

  “有什么區(qū)別嗎?”

  雨亭瀾掃他一眼,尋思著他說的這些不都是金陵城里的東西嗎?

  丘如欽道:“區(qū)別嘛,待會你就知道了,走,隨我來——”

  他上前一手拉住雨亭瀾手腕,只覺入手纖細滑膩似女子肌膚。

  雨亭瀾眉間一蹙,這紈绔怎的這般自來熟?

  正待他呵斥,便瞧見一雙藏星映月的眸子看向自己,笑說:“我?guī)泐I略真正的金陵城?!?p>  雨亭瀾一愣,心下不查,被他抓著出了門。

  掠過門口一臉呆滯的盛北,從男男女女媚語歡聲的樓間穿過,宛如兩尾魚,銜著尾巴一前一后,從天庭沿著瓊漿玉液游向人間煙火繁華里。

  半晌才回過神來的盛北忙匆匆跟上,剛剛那人是拉著他們主子嗎?主子不是不喜歡人近身嗎?他要不要上去把那人打死?可是主子好像沒喚他...

  一時之間,無數個問號在盛北腦袋上冒出。

  丘如欽帶著他來到一處橋邊小攤,親切地問那攤主要了兩碗什錦豆腐澇,雨亭瀾撇過頭冷著臉:“莫非我招待不周,世子竟來尋這些破落吃食?!?p>  丘如欽還未說話,那攤主倒是一臉惱怒,“公子吃得好穿得好,也不能說我這是破落貨?。】雌饋硭顾刮奈牡?,怎這般瞧不起人!”

  丘如欽見他眸子戾色漸起,趁他不注意將一小碗豆腐澇忙塞在他手里。

  手里被塞個熱乎乎的東西,雨亭瀾低頭一瞧,一碗香氣撲鼻的豆腐燴熱氣騰騰直沖鼻端。

  ——“張嘴!”

  雨亭瀾還愣著,忽聞他聲,下意識抬頭。

  丘如欽一勺子豆腐澇便堂而皇之入了他的嘴。

  雨亭瀾瞳孔微微張大,似乎是被他此舉驚到了,又似乎是嘴里的豆腐撈味道過于香濃...

  竟一時愣在原地。

  待他回神,察覺到他做了什么后,一把將豆腐澇塞到丘如欽手里,臉色陰沉,嘴里也沒了聲兒,倒是也未曾生氣的樣子。

  盛北越來越看不懂自家主子了...

  一路上,丘如欽拉著他去了船上看人說書聽曲兒,瞧了元巷的江湖藝人表演,嘗了內橋旁的回鹵干,又去喝了上浮橋的鴨血粉絲湯和猜燈籠。

  雖然每次雨亭瀾都冷著臉,但還是未甩手離去,耐著性子跟著他將這金陵城的民俗小巷逛了一番。

  趁著夜禁前,兩人尋了一處高閣,坐著賞月。

  四下安靜,夜風微寒。

  此刻的金陵城又褪去了華燈初上的喧囂繁華,只剩一條條燈光映照的小巷,像一根根玉帶,將這座城栓縛的規(guī)整精巧。

  夜禁之后,街上人漸漸回了各坊之內,小小坊市中又是另一番天地。

  丘如欽瞧著月亮,心思全在旁邊的人身上。

  這傳說中陰狠冷厲,睚眥必報,殺人不眨眼的東廠提督,接觸了過后也不像傳聞那般嚇人嘛。

  “那人死了?!?p>  丘如欽腦袋吹著習習涼風,心中想事,聞言一時沒反應過來。

  “誰?”

  雨亭瀾眼里如一池子潭水,深不可測。

  “舉報之人?!?p>  他收回目光看著頭擱在欄桿上的丘如欽,微微皺眉,似是嫌他儀態(tài)不端,“那主事是被毒死的,慢性毒,那舉報的人一樣,也是被毒死,兩人一先一后,都死了,線索斷了?!?p>  丘如欽轉過頭看著他腦子漸漸清明:“那...只有從兵器上面找線索了?!?p>  雨亭瀾不置可否,兵器在他手里收著,暫時無人碰到,碼頭上相關人員也皆被關押在織造局衙門里。

  咸溫的人今天查驗兵器,最遲今晚就知道結果了。就是不知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會做什么打算,他們如果要人要貨也不能攔著,只能先拖著,就怕有人趁著查貨的時候動什么不干不凈的手腳。

  那兵器在碼頭停著,雖派人嚴加看管,但是免不了會有疏漏的時候,明日便三司會審了,今晚很有可能會有行動。

  是夜凌晨,幾個黑衣人沿著河道悄悄去了碼頭方向,那為首心想摸索了兩日,終于趁著今夜河面起霧,抹黑悄悄爬上了船。

  第二日天剛亮,雨亭瀾便起身洗漱,今日是三司會審的日子,咸溫作為鎮(zhèn)守太監(jiān),要從旁聽審。折子前幾日便遞了上去,故京城也知道了這一要事,天子震怒,派了錦衣衛(wèi)和司禮監(jiān)的人下來,并命兩位鎮(zhèn)守官員從旁協(xié)助調查。

  他得隨時掌握三司會審的第一動向。

  會審地點在淮安坊內刑部衙門,關押的那群人一早就從織造局押到了刑部準備審問。

  到了衙門,一群人又哭又喊,滿口冤枉,鬧得整個衙門喧囂無比,咸溫一臉煩躁,這喊的他太陽穴突突地跳。

  審了一個上午也不見成效,那刑部尚書樂見其成,不知道才好。

  過了午后,稍作休息,刑部和大理寺都執(zhí)意要去那碼頭查貨,咸溫想著反正那貨他們自己的人查了好幾遍都沒翻出啥東西,索性隨他們去了。

  寧國侯府便也跟著去了。

  幾萬件兵器查驗是個大工程,每一件都要仔細翻查,沒個大半天的時間是完不成的,幾個大人待了半晌,回了衙門繼續(xù)審問這批碼頭工人,于是便只留下了三司翻查的人。

  半個下午,江上一艘商船緩緩駛進了城門,正是江北渚他們坐的那艘。

  經過碼頭,江北渚看到許多身穿罩甲的士兵在此集結,船駛近他才發(fā)現(xiàn)那些士兵在翻查兵器。

  心下一想,莫非這就是那批私兵?他大致望了一圈,瞧著場面,似乎正在翻查這最后一艘船。

  他直覺到,這一批該有問題了。

  待船靠岸,三人下了船,江北渚欲上前查看,卻被擋著勒令不許上前,碼頭圍著一圈人,都在看熱鬧,他也沒亮身份,在一旁瞧著。

  果然,過了一會兒,一士兵手里拿著一鐵劍,反復查看一處,面色驚疑不定,遂將劍呈給了一千戶,那千戶也是面色一變,命他們繼續(xù)翻查,匆匆拿著劍跨馬往刑部衙門方向去了。

  江北渚垂眸,他隱隱覺得有事要發(fā)生。

  當晚,錦衣衛(wèi)和西廠的人便包圍了寧國侯府和鎮(zhèn)國將軍府,不許人任意出入。

  下午咸溫將此事匯報給雨亭瀾時,他愣了片刻才問道:“白虎紋?”那咸溫在旁一臉焦急道:“昨天查的時候還沒有這東西呢!怎知今天就查出來了?!?p>  雨亭瀾斂目沉思,看來還是叫人鉆了空子。

  到底不是東廠的人啊...

  他忽然想起了丘如欽,昨天還和人對月詳談,今天自己的人就圍住了人家的院子,頗有些好笑。

  咸溫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輕聲退下不敢擾他,不知督公要如何處置這件事...

  沒法子,昨晚起了霧,也是那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這廂江北渚則與戶部接洽好,那戶部尚書要為他包個客棧,被林羨陽一臉笑意地拒絕了,對方得知他是林閣老的幺子之后更加堅決得安排他們宿在客棧,還準備著侍衛(wèi)婢子照顧起居。最后還是江北渚以鬧市喧囂有礙務事為由,住在了戶部旁的官居里。

  戶部官居旁挨著各大衙門,這也是他打算住在這里的原因,他此番來本就為此事而來,自然要找個便于聽打消息的地方。

  當晚一隊隊人馬從院子外經過時,他留意到是往城北方向去,而那邊多為高官府邸。

  會是誰呢,他想。

  第二日,他到六部議事便詢問了那戶部尚書,那尚書如實向他說了昨晚錦衣衛(wèi)和西廠的人帶兵圍府的事。

  江北渚微微一愣,寧國侯府?

  他腦海里隱隱約約有個影子一閃而逝,快的讓他抓不住。下意識問道為何圍府,那戶部尚書便將這白虎紋一事一五一十給他說了。

  江北渚卻是對此事存了疑慮。

  那戶部尚書自顧自說著:“如今只是圍住了宅子,具體怎樣處置,還得移交上京三司會審,內閣來票擬,這老侯爺鎮(zhèn)守金陵二十萬的兵,可不是輕易就能下定論的,搞不好啊...”他不敢往下說,江北渚卻是明白了,寧國侯府和三大將軍府加在一起的兵力便占了南直隸朝廷一半,若是一個處理不好,便可能是一場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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