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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的寂寞

故事二十一:遭遇沈從文(5)

此間的寂寞 方菲雁 2093 2019-12-13 00:26:38

  三、遭遇沈從文

  我們說好,要看看清晨霧色繚繞的鳳凰。大概只有清晨,才能看到古城最接近本原的色彩。

  一連三天,早早地起來,在古城里晃蕩。

  城外多山,連連綿綿地環(huán)繞著睡眼惺忪的古城,太陽越過群山升起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那光柔和而清新,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霧氣。

  青石板路、磚瓦房、狹長的石階、凹凸不平的墻面,蜿蜒著鋪展,幽深的小巷在腳下延伸。不時遇見晨起的老人、婦女,背著小背簍,低著頭在小巷里行走,腳步聲久久地回蕩。

  東正街的商鋪仍合著門,沒有了大白天里商業(yè)的喧嚷,斑駁的墻壁和木板透著一番愜意的靜謐。

  我不由感嘆:“鳳凰如果不開發(fā),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小七姐姐搖搖頭:“不一定呢,飛不上枝頭的麻雀,誰愿意多看一眼?”

  出了東門城樓,繞上虹橋,路邊賣假銀飾的小攤子已頂著初升的太陽支起來了,趕往虹橋路上買菜的婦人、晨起吃早飯的游人,開始三三兩兩地走動。

  我們?nèi)ズ鐦?,是為了從橋上俯瞰清晨的沱江?p>  面朝東方,山只能看到淡淡的影,如一只沉睡的獸,太陽在天際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

  穿過薄薄的霧氣,碎落江面,泛起粼粼的金光隨流水涌動,兩畔的吊腳樓叢延伸至江的拐角處,漸行漸遠,與霧中的遠山融為一體,儼然是水墨畫的境界了。

  江際拐來一艘小船,依稀只看清船家戴著斗笠,撐著竹篙一抖動江水,便揚起一束金鱗,這船,也儼然是畫里的景致了。

  收起相機,我們選了路邊的一家小店坐下。

  小七姐姐托著腮看街上人來人往,說:“它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我們就永遠不知道,如果不是這樣,它會是什么樣子?!?p>  我點點頭,順著她的目光看漸漸密集的人流,很快,古城的靜謐就會重新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打破。

  與客棧里同宿的游客搭話,他說,這里太商業(yè)了,整條整條的街道,賣著全國各地旅游區(qū)都在賣的紀念品,吊腳樓上掛著空調,男人女人,滿大街拉你吃飯、住宿、坐船、穿苗服拍照……

  可是我想,這才是它該有的樣子。

  懷著獵奇的心態(tài),我們一心一意去別處尋找陌生的風景,這想法過于自我中心,如果去到的地方?jīng)]有海納百川的包容性,它憑什么接納作為入侵者的我們?

  是來到這里的每一個人,造就了我們所看見的鳳凰。靜謐的一塵不染的古城,只活在沈從文筆下的年代,或者,活在我們的想象當中。

  對周遭審美的疲勞讓我們相信生活在別處,然而別處也有一樣的生活。

  我們渴望這里有愛情,可是,這里只有全國各地趕來的人流,在古老的街道里不斷穿行,像某個季節(jié)里集結的魚,過去就過去了,這里對于他們來說,是路,不是風景。

  古舊的商號敞著門,年輕的中年的年老的湘西男人和女人坐在店內(nèi),或偶然叫賣一聲,或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坐著,對每個進來的顧客展現(xiàn)溫和的笑,古城對他們來說,是生活,也不是風景。

  我們該去哪里描畫內(nèi)心的風景?

  我提議,我們?nèi)タ纯瓷驈奈陌伞?p>  沈從文墓在沱江下游的聽濤山上。

  在山腳拾級而上,不一會兒就到了,竹林掩映下,樹著一塊比人高的七彩巨石,碑文只有一句: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

  湘西安居一隅,好山好水養(yǎng)育了自傲自負的文人,站在湘西看外面的世界,也許就是出世的高度了,如此方能明了世事,淡笑紅塵。

  但沈從文寫《邊城》,仍抵不住落寞,哀嘆對世事的無能為力,是不是還是希望能改變不愿接受的一切?又或者,是年輕時有年輕的氣盛,人至暮年,就在年年月月中磨出了豁達。

  小時候總有許多無法理解的事情,大人從來吝嗇解說;到我們長大,也同樣笑話孩子天真的思考。很多事情,長大了就會明白,同樣,很多事情,老了自然懂得。

  古城里有取了翠翠名號的銀號和客棧,讓我想起年少天真的翠翠,她等到那個在月下唱歌的年青人了嗎?

  沈從文說,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也許,等著等著,年少的翠翠就老死在這如詩如畫的沱江邊上了。

  我想,這天夜里會有拄著杖的白發(fā)老人走進夢里,走在古城無人而灰暗的青石板路上,霧氣氤氳中,走得緩慢而堅決,一如時間流逝的力度。無法追趕,無法挽回,無法停留。

  夢里驚醒,依稀聽見沱江對岸酒吧街上重金屬的狂歡,窗外不遠處的七彩霓虹燈璀璨得壓下了色調單薄的星空。

  我開始陷入不可抑制的思念中,思念那個辜負了我的男人,思念另類詭異的小念,思念那些已一去不復返的純粹的自找憂傷的日子。

  小時候窮,買不起課外書、電子游戲機、包裝成金幣形狀的劣質巧克力,我就想,長大了,工作了,賺錢了,就好了。

  等到我長大了,工作了,賺錢了,我25歲了,我覺得并不好,成家的茫然,立業(yè)的困惑,人際的煩擾,讓我無比渴望買不起課外書、電子游戲機、包裝成金幣形狀的劣質巧克力的童年生活。

  可是,如今我25歲。在25歲這個年齡,我有我該做的事情。

  人要在各個的年齡段里,做應該做的事情,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

  15歲的時候,你就全心全意和父母作對;

  20歲的時候,你就懷疑世界,擁有理想,自我清高;

  25歲的時候,你就要開始諒解你曾看不慣的一切人和事,有一份正當職業(yè),讓自己體面地活下去;

  30歲的時候,你要有自己的家庭,明白到活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好歹你活著;

  35歲的時候,你開始對父母言聽計從,想方設法哄他們高興,因為你知道這樣的日子不長了……

  遠方的小念說,一切如常,那個誰說的,存在即是合理。

  我在這邊淺笑,那個誰,叫做黑格爾。

  如今,我覺得我要找回一點在漸漸離我遠去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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