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太爺停下,轉(zhuǎn)過頭,問道:“何事?”語氣十分冷靜。
顧老太太眼里原本閃爍著急切的光芒,見他這樣,那光芒又消失了,喃喃道:“無事,老太爺走好!”
莊老太爺“嗯”了一聲,情緒絲毫不見波動地出門去了。顧老太太頹然地跌坐回原來的位置,扶著桌案出神,許久都不見動一下。
她身后站著的章嬤嬤絲毫不敢動作,小心翼翼地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仿佛生怕驚擾了自己的主子。
而此時的皇宮大內(nèi),羲和帝與自己的胞姐正站在雍政殿寬大的回廊里,遠眺著金碧輝煌的紫禁城,兩人并肩而立,眼里都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羲和帝趙胤沒有長公主那種英氣迫人的氣勢,可能是由于常年龍體欠佳,整個人的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腰板也沒有挺得很直,雙手背在身后,雙肩卻仿佛很疲憊似的垂下來。但盡管這樣,還是無損于他那帶著柔和的一種英俊,眉眼間還夾雜著些許落寞和不甘。
長公主趙丘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自己唯一的胞弟,想及他半生的妥協(xié)和郁悶,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地嘆了口氣。
趙胤仿佛知道胞姐在想些什么,自嘲地笑了笑,道:“阿姐,阿綿走了這許多年,我都快忘了她長什么樣了,昨天我去她住的椒房殿,走遍了每個角落,都想不起來她笑起來的時候那個梨渦到底是在左邊還是右邊?我老了,盼著能早日去見她一面。我想拋下這一切,再去見她一面......
“只可惜,我的這些兒子們......哼哼,沒一個叫人舒心的!果然都不是阿綿肚子里出來的種......阿綿怎么就那么狠心,那么早就拋下我,也不給我留個念想......”
趙胤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后面仿佛成了囈語,但趙丘還是清楚地聽到了他說的話。
趙丘抬手在趙胤的肩膀上輕輕撫了一下,眼含悲憫地看著他道:“阿弟,不是阿綿狠心,是我們趙家人的宿命,是我們兩個的命運。
“阿爹和阿娘也不管我們愿意不愿意,就交付了這么一副重擔給我們,我們不得不奮力挑起它!
“阿弟,你做的不錯,以后見了阿爹和阿娘,他們不會責怪你的?!?p> 趙胤苦笑了一下,道:“都是阿姐幫我,沒有阿姐,我早就撂挑子了!只嘆阿姐為何要生成女兒身,這天下就該你來坐!”
趙丘聽了暢快地笑起來,眼角的細紋仿佛都暈了開去。她道:“我若想當女皇帝,早就當了!阿弟,你還記得嗎?幾十年前的我也是嬌柔可人弱不禁風的閨閣女子?。∥覐男〉膲粝刖褪钦业矫ㄖ藬y手相伴白首不棄的!”
趙胤也“呵呵”地笑起來,點頭道:“阿姐說的是!那時候你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的確美艷不可方物,叫人自慚形穢不敢直視!京城的貴女見了你只有退避三舍的份!我還記得那個梁國公府的小姐被你撞見她背后說你閑話時候的那張蒼白的小臉,現(xiàn)在都還覺得痛快得緊!”
趙丘也不住地笑。
天底下最尊貴的姐弟二人就陳年往事聊了個酣暢淋漓。
雍政殿粗壯的廊柱后面站著的大內(nèi)總管太監(jiān)王忠全和貼身服侍長公主的張姑姑均低眉斂目,似乎對這幅景象見怪不怪了。
半個時辰后,趙丘怕趙胤站累了,催著他回寢殿歇息。臨分別前,她面色有些凝重地道:“阿弟,雖然明知道是多嘴,阿姐還是想囑咐你,老大和老二不管怎么不成器,你這一碗水還是要端平,撒了一個,另一個可就......”
后面半截趙丘沒有說出口,但趙胤了然地點點頭,道:“我知道,阿姐。昨日我去了阿綿的住處,一則是太過想念她,二則也是為了不讓那兩個不成器的東西翹尾巴!我就不信那小子不回頭!我非等著他回頭不可!”
趙胤后面一句話說出來甚至帶著些惡狠狠地味道。然后他又緩和下神情,道:“還是康安最叫我舒心,你可得囑咐她早點進宮來看望我這個舅舅!這丫頭,有了那個容大頭,連親舅舅也拋之腦后了!等她來了,看我不——”
趙丘笑瞇瞇地接話道:“看你不賞她一大堆好東西將她留在宮里陪你是吧?”
趙胤也笑道:“嗯嗯!還是阿姐最知道我!”
趙丘又道:“阿弟別著急,宥兒他會回頭的?!?p> 趙胤嘆口氣,點點頭,邁著四方步轉(zhuǎn)身走了。
趙丘看了下趙胤漸漸遠去的背影,又轉(zhuǎn)頭看了下大殿前面鋪滿冬日陽光的水磨石地板,才慢悠悠地出宮回府了。
春節(jié)期間,莊寄霜和穆抒衍幾乎都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家里重復以往的生活。雖然外面各府之間來往走動密切,高門大戶的太太小姐們紛紛出動,輪流做東,聽戲賞花,摸牌斗酒,但都與域園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域園一如既往地安寧、靜謐。
說起來,不管前世還是現(xiàn)如今,莊寄霜在京城貴女之中的身份都是有些尷尬的。她雖然是堂堂大寧首輔的侄孫女,可父母雙亡,又早已脫離莊府,加之顧老太太對二房的不喜,荀二老太太又不屑于去往莊府巴結(jié),兩家關(guān)系早就疏遠非常,甚至都比不上莊老太爺眾多門生的女眷與莊府的來往。
唯一能依靠的叔父,前世說起來其實也就是個不務(wù)正業(yè)的浪蕩子,充其量才名在外,可也只有個秀才功名。在京城這種憑身份地位論高低的勢利的交際圈子,莊寄霜可以想見地不會太受歡迎。
這一世倒是好了些,因為年前莊裴涇考舉人,又一次一舉奪魁中了解元,不少的達官顯貴也看到了他的潛力,紛紛拋出橄欖枝,只不過都被荀二老太太和莊裴涇擋回去了。
莊寄霜一直都是很孤單寂寞的,所以在穆抒衍來了域園后,她才會那么歡天喜地。當然,莊寄霜也不是那種喜好交際的性子,并不熱衷于去別府走動,就連莊府的幾位姐妹也來往甚少,她安心于窩在自己的小天地自娛自樂,這倒是和穆抒衍興趣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