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寄雪怔了怔,道:“我自小在京城長大,從來沒踏出過一步,一下子去那么遠的地方,心中難免忐忑。再說,相公此次春闈失利,雖然是在我與他第一次見面之前,但去了衢州,難保公公婆婆不會將相公失利的事情算在我頭上,到時候......”
莊寄雪垂下眼瞼,停下話頭。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
穆抒衍也偶爾聽說過荀勉家中長輩和族人對他期望甚高,從小就是眾星拱月般的存在。如今跌落神壇,心態(tài)上難免有些接受不了。這時候若需要找到合適的理由來解釋此次失利,莊寄雪所說的情況就極有可能變成現(xiàn)實。
畢竟是在深宅大院的高壓政策下長大的女兒家,莊寄雪對于后宅女人們的心態(tài)幾乎可以算得上了如指掌。
莊寄霜也想明白了這一茬,三個人頓時相對默言。
四月初十那天,天氣很好,初春清早的風還帶著絲絲涼意,出行的人早就都換上了薄薄的夾衣,有些愛美的大姑娘小媳婦還早早地換上新款的夏裝。
京城郊外的十里亭,莊寄霜和穆抒衍陪同著莊府同輩的兄弟姐妹們,都來給荀勉和莊寄雪送行,因來的人不少,小小的亭子里很是擁擠。
荀勉沒有多余的言辭,只是很工整地拜謝了妻子娘家的親眷,莊寄雪扁扁嘴,強忍著眼淚。
大家都提前準備了儀程。莊寄霜和穆抒衍的儀程是徐嬤嬤幫忙準備的,早就送到了小糍手里。
長輩們都已經(jīng)在家中拜別過了,所以都沒有出現(xiàn),就連莊裴涇也是一樣。他雖然年紀和這些侄子侄女差不多大,畢竟輩分上要高一級,也就沒跟著來湊熱鬧了。
眼看著日頭漸漸升高,荀家的管家示意自家少爺要啟程了。荀勉又向大家團團拱手,摟著依依不舍的莊寄雪送上馬車,正待跨上馬背策馬揚鞭之時,來路上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同時還夾雜著呼喊聲。
大家均有些詫異,轉頭回望。只見后方煙塵四起之中,一人一騎正朝著自己這一方飛馳而來。等距離稍近,大家才看清坐在馬背上呼喊的人做差役打扮,手里還不斷揮動著一桿小旗,嘴里不住吶喊:“進士老爺留步!進士老爺留步!皇上有旨!皇上有旨!”
大家心中都是一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荀勉更是眉頭一皺,一時不能先行,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女眷們都撩開車簾偷偷往外張望。
不一會兒,奔馳的差役到了近前,翻身下馬,舉著小旗就道:“請問哪位是新科進士荀勉荀大人?”
荀勉上前有禮道:“鄙人就是荀勉,但不是你口中的進士老爺。差大哥這么急著趕來,所為何事?”
那差役一看尋到正主了,滿臉堆笑,帶著些諂媚道:“荀大人!恭喜荀大人!賀喜荀大人!皇上今日無意間聽說了賢伉儷的佳話,十分欣賞荀大人的為人秉性,特傳旨,將荀大人由三甲第七名擢升為二甲第六十八名,還加賜了進士出身!所以小人并沒有叫錯,荀大人現(xiàn)在可是不折不扣的進士老爺了!”
差役滿臉喜色,荀勉卻一時間呆若木雞,忘記做出反應,還是一旁的莊寄遠推了推他的手肘,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莊寄遠趕緊從腰間的荷包里拿出幾錠散碎銀子打賞報信的差役,荀勉也及時反應過來,猶不自信地問道:“此話當真?”
差役笑道:“當然是真的!此等大事,小人怎敢假傳圣旨?小人這里有吏部剛剛頒發(fā)的文書,一并交給荀大人閱覽!”說著,真就從懷里掏出一張公文來。
荀勉驚喜中帶著不敢置信,接過文書細細一看,果然與差役所說的相差無幾,這才放心地笑了,一疊聲吩咐自家的管家重賞,并十分感激地給差役行了個禮。
差役也是個機靈人,趕緊擺手,側身避過。
一時間,十里亭的親眷們都沸騰了。大家都十分高興,紛紛跑來恭賀荀勉夫妻,莊寄雪則在馬車里偷偷哭出了聲。
原來,今日皇上正好在御書房召見莊塒和莊裴涇叔侄二人,閑談之間又問起了兩人家中之事。也不知皇上從何處聽說新科進士之中有位才子對莊塒的孫女一見鐘情非卿不娶,經(jīng)過不小的波折,最終如愿抱得美人歸的事,還說京城大街小巷都已引為美談,莊大人好福氣之類的。
莊塒自然知曉其中內情,深感慚愧,不敢對皇帝有所隱瞞,將莊寄雪的所為和盤托出,并自省自家家教不嚴,導致耽誤了荀勉的大好前程。
沒想到,皇上本就是個癡情種子,此生最喜歡的就是終成眷屬白首偕老的故事。一聽說莊大人的孫女如此堅韌果敢,荀勉又重情重義,十分贊嘆。當即叫了貼身大太監(jiān)去翻出荀勉春闈和殿試時所作的答卷,又細細地翻看一回,思量一回。
待到聽說荀勉今日就要帶著家眷回鄉(xiāng)了,皇上略一皺眉,即刻御筆親書,將荀勉又破格提為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然后還責令吏部要給這樣重情重義之人安排一個好去處。
莊塒和莊裴涇謝了恩,出宮后,兩人一起坐轎回到莊府莊老太爺?shù)臅績取?p> 待書房里只剩兩人時,莊老太爺單刀直入地問:“涇兒,你說,是不是你使人在皇上面前講了勉哥兒和雪姐兒的婚事?”
莊裴涇低眉斂目,恭敬道:“伯父明鑒!”
莊老太爺沒想到他會這么痛快承認,本想斥責他自作主張率性行事,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一步的確走得很妙,不僅顧及到了皇上的心意,時機上又把握得剛剛好,最終結果也算是皆大歡喜。
莊老太爺細細想了想,又覺得實在沒有什么可指責他的,只能無意識地揮了揮手,在心里嘆了口氣。
只可惜,這只是自己的侄子,而自己的兒子孫子,沒有一個能與之比肩之人。不過也幸好,這孩子終歸姓莊,是他們莊家的血脈。往后莊家興亡的擔子估計就要靠他來挑了。
年過半百的莊老太爺頓時心中萬千感慨,有激動,也有悵惘,還一并生出“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慨來。
莊裴涇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立在莊老太爺身旁,臉上泛起靜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