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中文是向海一生中第一個死去的親密的人。他的驟然離去印證了向海一年以來心中的恐懼。當他得知了噩耗,不顧一切的跑去老師的宿舍。
他跑啊跑啊,跑過了廢墟,跑去那個七年來每個周末晚上都渴望來到的地方。
他差點被亂七八糟的障礙物絆倒。申中文的宿舍里一片狼藉。他走進去,看到他那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以最糟糕的樣子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那個唱片機上的喇叭沒有了,像是被斬首了似的。所有的書扔的滿地都是,僅有的幾件微薄的衣衫也躺在地上,失去了形狀。
他兩眼一黑,那一瞬間有些站立不住,卻被身后的人一拉,一起拼命的跑。兩人一直順著通往藝術(shù)學院后門的那條小道跑啊跑啊,一直出校門四五百米后才停了下來。
新念氣喘吁吁的罵他,你瘋啦!
向海一邊喘著,一邊兩眼通紅,他看著王新念,又想起那個相識七年的人,越來越無法憋住自己的情緒。最后只能蹲了下來,開始啜泣。
王新念不知如何安慰他,因為自己也已是千瘡百孔。一切來的太快,對于20歲的年輕人,無法直面命運的凜冽。
陰霾從四面八方擠過來,就要下雨了。還沒有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就已被卷入洪流之中。后來,有個人在傳記上寫到,那情景用八個字描述,叫做“湯燒蟻穴,火燎蜂房“。
所有人都朝著一個地方前進了。他們背上干糧,向前趕路。
人們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個自己。鄭振華,從冶煉系一個默默無聞的學生,成了最前衛(wèi)的領(lǐng)頭人,帶著一隊人,像是要穿越雪山戈壁,走二萬五千里路去拉練。
他們中的很多人修改了自己的名字。最為有名的吳性同學,叫自己“闖天下“,無比直接的宣告他的夢想。
很多人在名字里加上了“東“或者“臣“。向海,也變成了“向東?!?。王新念也差點變成了“王新臣“。王新念糾結(jié)一番之后,還是默默保留了原有的名號。
他們跟隨著人潮向前擁,一不小心就要被踩踏下去,消失在人潮中。
數(shù)不清的人紛紛擠入了會場。天空飄揚著巨大的氣球,在歡呼的海洋里,音樂激情澎湃,歌聲激情澎湃,頌贊聲激情澎湃,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此起彼伏。人人都激動萬分,紛紛向前面擠過去。
晉葉快要被擠的暈倒過去,而前面卻有一個姑娘因為過于激動而先一步昏厥了……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人們還不愿散去。一直到午夜,才開始四散而去,王新念趁機拍下了午夜之中縱橫交錯的燈光和流連忘返的人群……
人們感受著廣場上獨一的風景,在貼近理想的地方體會撲面而來的空曠,這空曠又讓人覺得無比虛無。
因為短時間涌入廣場的人太多太多,空間、物資都顯得困難起來。于是,他們揮手告別,去了武漢,南京,長沙等地。
絕大多數(shù)年輕人從沒有去過這么多地方。于是人人扎堆拍照留念。
人們臉上洋溢著青春的光彩,在那層光彩之下,有人懵懂,有人歡笑,有人面無表情,也有人不知所措。
王新念在幫向海拍照。只見他懷抱一把長柄步槍模型,目光朝前,極力模仿英武雄壯的樣子。
晉葉被人群擁過去,這群人中只有她一個女生,她穿著一件臃腫的大衣,把一條大圍巾掛在頭上,神情疲憊。拍照的男生提醒她,晉葉,笑一笑啊!
她使勁憋一下嘴,亮出一個酒窩,算是完成了這個笑容。
男生拍好照,打手勢告訴大家好了。人群又散去其他地方拍照。
他們留下了極其特別的群體模仿藝術(shù),用他們長達幾千公里的實際行動上演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行為藝術(shù)。
晉葉實在是太累了,連日以來的風餐露宿讓她纖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她渾身發(fā)冷,怕是要發(fā)燒了,卻還是要努力跟上大部隊里的男青年們。于是,她只能用厚厚的軍綠色大衣捂緊自己。
而這件軍綠色大衣,卻是那位新認識的正在為大家拍照的男青年的。他見她似乎生病了,全身瑟瑟發(fā)抖,于是脫下自己的大衣給她穿上。
晉葉又打起精神拍完一張照片之后,終于實在跟不上精力旺盛的男同學們。人一歪,暈倒過去。
晉葉燒的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間看到向海在眼前忙來忙去。她想叫他的名字,卻怎么都喊不出,原來她被夢魘住了。只是向海在身邊,她安心的昏睡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躺在賓館里,卻不是向海,而是送她大衣的男同學正看著她。
原來是你!她說。
男生笑了一下說,同學,你都睡了兩天兩夜了。
晉葉大驚,看看四下,是在一個賓館。她問他,其他人呢?
男生說,他們都走了。我看沒人照顧你,就留下來了。
晉葉身體還很虛弱,有些疑惑又警惕的看著他。
男生的笑容坦誠又很暖。他安慰她說,你不用擔心。我叫肖鳴,是新大的。等你恢復差不多,我們就可以一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