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戲館認人一事已經(jīng)過去四天了,日軍已經(jīng)開始攻打南京城外圍。
街上的景色越來越蕭條,人群也一天比一天稀疏,大家走路時都在慌慌張張。
金澤蘭除了找人外,家里的商鋪也讓他整天忙上忙下的,實在累得夠嗆。
這幾日以來,白術(shù)一邊等消息,一邊在街頭巡視,都一直無結(jié)果。他每次出門都能看到那些蜷縮在角落里的可憐人,心里就更多了一份著急和難受。而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彎下腰去,輕輕放上一些銀錢了。
他依舊沒想明白,即便自己找到了當初的那個臟小孩,之后又能怎樣呢?
“或許就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吧!”白術(shù)如此安慰著自己。
本來就一無所有的臟小孩,跟著一個老人在街頭賣藝,肯定是過得不太好的。再加上如今又逢戰(zhàn)亂,白術(shù)腦子里自然是能夠想到那些辛酸的場面,可他實在害怕去想。
又一天過去,國外那邊傳來了催他回去的消息,他看了一眼后心里煩躁得緊。
好幾天沒見著金澤蘭了,也不知道日軍攻城對他家的生意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白術(shù)還是決定出門一趟,去金家找金澤蘭,看看自己能為他做些什么。他回國之初是去過金澤蘭家好兩次的,路自然是認得,離他現(xiàn)在住的地方并不遠。
金府大門敞開,一仆人面帶憂色地掃著并沒有多少塵土的石板路。整個府里冷冷清清,沒有絲毫生氣。
還沒進門,仆人一眼就認出了白術(shù),對他道:“白少爺,我家少爺不在府里,他已經(jīng)連續(xù)多日沒有回來了,你去金家的幾家大商行里看看,或許能見到我們家少爺?!?p> “可是生意上出了什么岔子?”白術(shù)問。
仆人的情緒異常低落:“這個小的不知,只知道少爺前幾日一回來就開始忙前忙后,夫人每日也是早出晚歸!府里如今已經(jīng)遣走一大半的下人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府里剩下的人都會被遣走!”
白術(shù)聽完仆人這番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出了門,走著走著,他莫名其妙地回過了頭來,看了一眼大門匾額上的“金府”二字。
只那一眼,他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一張金澤蘭年少時的笑臉,而那個笑臉,就跟陽光下的“金府”二字一樣燦爛。
金澤蘭只比他大了一歲罷了!當年無憂無慮少年郎啊,而今國事憂來家事愁!
路走了一半,遇到兩條分岔口。白術(shù)記得其中某條街上再走上半小時的話是有一家金家大商行的,前一陣子他們路過時金澤蘭帶他去進去過,但一時半會辨不清往哪邊走了。
本來想叫一輛黃包車,但如今卻是看不到了。
“白術(shù),快趴下!”那邊聲音還未完,這邊就聽得“轟”的一聲響。
白術(shù)還來不及反應,便一下就是房屋塌,煙塵起,眼前一切皆不明,耳也不聞聲。
暴亂的因子里,竟是一片深深的寂靜。
反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術(shù)感覺自己有了些許朦朦朧朧的意識。他半真不切地感受到,此刻有人在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著他的臉。
那人好像在說著什么,但是自己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楚。明明耳朵里還嗡嗡地殘留著當時的爆炸聲,再一聽時卻又安靜得出奇。他一再懷疑,自己到底是耳鳴還是耳聾。
那人擦完了他的臉后,又開始擦起了他的手。毛巾依舊是溫熱的,可拿毛巾的手卻是涼涼的。
“澤蘭兄?!彼囍_口,卻沒有成功。這三字只在他自己的心里喊個不停。
“澤蘭兄——”依舊無用。
“金澤蘭!”還是無用。
一切就像鬼壓床般,令他無法出聲、也無法動彈。
他甚是惶恐!情急之中,他動用了自己全部的意識,集中起所有的力氣后就開始往喉嚨和嘴唇邊沖:“金澤蘭救我——”
正在給他擦另一只手的金澤蘭聽到這一聲大吼突然一抖,趕緊丟掉毛巾捂住了耳朵。
這一聲吼了出來后,白術(shù)也終于舒坦。他睜眼一看,呵呵,果真是金澤蘭。
“咳咳,澤蘭兄,見到你真好!”出口的聲音很是虛弱。與剛剛那一聲相比,仿佛剛才的那一陣鬼哭狼嚎全是錯覺般。
“你吼個什么吼?差點嚇得老子魂飛魄散!”金澤蘭一臉嫌棄地訓斥到,“你再吼大聲一點,就該我見不到你了!被轟炸一次后你倒也變成了炸機來轟炸我了!”
“澤蘭兄,你別兇我了,我疼?!贝藭r的白術(shù)直接撒起了嬌。
金澤蘭才懶得管他,依舊不依不饒道:“現(xiàn)在知道疼了?剛剛不是挺有勁的嗎?那你說說哪兒疼了?”
“我哪兒都疼,全身都疼?!卑仔g(shù)那副嬌弱且受傷的神情,瞬間激起了金澤蘭一身的雞皮疙瘩。
金澤蘭開門出去,對在另一間屋子休息的醫(yī)生說到:“醫(yī)生,他昏迷三天已經(jīng)醒了,你去給他看看吧!”
白術(shù)受傷后,金澤蘭就把商行里的一間屋子弄了病房,不僅專門請了醫(yī)生護士,還從家里帶來了兩個仆人做飯和伺候。而這些日子,他自己也一直住在這邊。
“醒來就好,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我留點藥下來,記得按時吃,最好再臥床休息兩天?!苯o白術(shù)簡單做完一系列檢查后,醫(yī)生和護士就離開了。
“白術(shù)兄,我也得回去了!我得回去看看我娘,她前些日子一直在為各種事情操勞沒得休息,如今的金陵城怕是撐不了一兩天了,我實在是擔心!”
“澤蘭兄……”
白術(shù)剛剛開口,就被金澤蘭打斷:“一看你那副表情我就知道你要說什么話了,可我并不想聽!我先走了,你好好歇歇吧,商行里備足了水和糧食,你的東西我也已經(jīng)從你暫住的飯店帶過來了?!?p> 金澤蘭轉(zhuǎn)身,舉起手掌來背對著白術(shù)揮了一揮,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謝謝?!卑仔g(shù)看著金澤蘭離去的背影,還是輕輕說出了口。
屋外一直隱隱約約傳來戰(zhàn)斗的聲音。
第二日,白術(shù)不見金澤蘭回來。
第三日,白術(shù)也不見金澤蘭回來。
第四日,白術(shù)還不見金澤蘭回來。
第五日,白術(shù)聽見了街上大掃蕩的聲音。
第六日傍晚,緊閉的大門外傳來了暗號般的敲門聲。
“少爺?!?、“少爺?!?、“澤蘭兄?!蔽輧?nèi)的兩仆一主皆是一陣抑制不住的欣喜。
“是我,快開門!”外邊,金澤蘭小聲回應,“注意動作輕些,別發(fā)出大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