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癡兒公子雪路獨行遇欒四

　　“二房的二姑娘喜歡哪家的點心？”

　　“殷其雪玉區(qū)的吳硫全?！?p>　　“大奶奶喜歡什么顏色？”

　　“大姑母喜歡素凈顏色，但偏愛穿淺紫色?！?p>　　“殷其分幾個區(qū)？”

　　“嗯......上中下三區(qū)。上為北，又分冽河，優(yōu)林；中分無芒，甫星，無芒為王室區(qū)所在，下分雪玉，卯覺?！?p>　　欒蕓過懶洋洋地躺在馬車里，一邊往嘴里塞著蜜餞果子，一邊閉著眼背習(xí)之前嬤嬤口口相傳，她們認真摘記下來的“欒家記”，再加上后來策管事想起以后她們要在殷其走動，就又加上了一些殷其城里的地理常識。學(xué)習(xí)量著實不小。

　　“木棉，休息一下吧。來，你也吃個果子?！睓枋|過拿著個果子往木棉面前湊。

　　“不用了，姑娘自己吃吧?！蹦久夼e著手札，一板一眼地扮演小夫子?！肮媚?，咱們再背背，還有好多呢?！?p>　　“不行了......必須休息！”欒蕓過硬塞了一個果子到木棉嘴里。“這么多，哪里能一下子記得?。啃液梦姨熨Y聰慧，過目不忘，不然這功課量，換了別人早就哭了吧？”

　　木棉好想翻白眼兒，自己四姑娘是聰明不假，但這懶散勁兒更是絕頂?shù)?。在殷其怎樣，她不好說。但是在云亭，肯定是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的。說句粗糙的，隔壁家王二狗都比她好學(xué)勤快。

　　成日里總是這幅懶懶散散，不務(wù)正業(yè)，不思進取的樣兒，氣跑多少夫子？不對，不思進取是指男子，那姑娘就是，就是不思嫁娶！

　　到現(xiàn)在，就只知道要嫁的是慶府家小公子慶遠。除了這個就啥都沒了，連個字都還沒摸清楚，更不知道品行相貌。

　　木棉想想，放下手札，慢慢湊過來，“姑娘，那天除夕同您一起喝酒的公子，到底是哪個？”

　　欒蕓過一個翻身，趴在塌上，“怎么又問呢？都說不記得了，那天喝的是有點兒多。而且，是哪個都不重要。來，幫我捏捏。腰酸背痛的，這什么時候才能到啊？”

　　木棉一邊幫欒蕓過捏著，還是不死心。“我看那個公子肯定非富即貴。除夕夜里，一個人坐船來找咱們”突然一個靈感，手里一個使勁，“我知道了！肯定是慶家小公子提前來跟您見面！”

　　“?。⊥?！”欒蕓過慘叫一聲，舉手抗議，“木棉，你小話本看太多了。盡異想天開。不許說話了，專心幫我捏一下?！?p>　　木棉嘟囔著嘴，只能小心翼翼幫她捏起來。

　　慶家小公子？欒蕓過閉著眼睛，默默享受著木棉的好手藝，也回想起那天情形，星星船，通體白貂皮草。真這么浮夸？算了吧......

　　管他是誰，也不管慶家小公子到底如何。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何必多想。欒蕓過張開嘴，“啊~~~“木棉沒好氣地塞了一個果子給她。欒蕓過嚼吧嚼吧，趴著慢慢睡著了。

　　昨天抵達京畿港口之后，便下了船。欒家已經(jīng)派來了新的馬車侯在那邊。這也算是到了京畿，欒府自家的地盤了。今天，就能正式入殷其城了。

　　自從除夕那夜宿醉之后，欒蕓過就懶洋洋，一直躲著不大出門。策副管事兒想著她們畢竟第一次出遠門，也是路上船上顛簸得有些久了，反正也錯過除夕了，早一天也是晚了，晚一天也還是晚了，也就放下了趕路的心思。雖然自己早早派了伙計騎馬快行，但讓欒蕓過她們換了馬車以后，也不催促，讓她們跟在后面，好好調(diào)整一下。

　　馬車慢慢悠悠走在京畿上，也好像沾染了欒蕓過的懶散勁兒。有一下沒一下地踩著馬蹄子。

　　這邊算是合英官道，明顯有了之前姜合官道的不同景象，多了幾分作為京畿官道的場面和氣派。殷其好奢華精致，一上岸就看出不同來，連旁邊的樹枝都修整得整整齊齊，像是屏住了呼吸，端正伺候在旁的侍女。

　　這次更為了慶?？低醯腔蟮牡谝粋€春節(jié)，在左右兩位相爺?shù)臓款^之下，整個殷其乃至京畿一片，都是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便是那些沿途在冬季落了花，沒了葉的樹，也都被人們扎上了各種彩色紙帶，絹花，遠遠看去，隨風(fēng)飄揚，給這一片灰寂天空還是平添了幾分姿色。

　　欒蕓過睡了一會醒來，便叫木棉撐著窗簾子，自個兒趴在馬車窗口，看著沿途的風(fēng)景。

　　起先看著有些新鮮，便是在溫暖如春的云亭，這會兒剛進元月，街上也都是蕭瑟之意，絕無這樣紅紅綠綠，姹紫嫣紅的樣。只是看得多了，畢竟是絹啊紙啊，又都造型簡單，怎么樣也還是趕不上真得花那樣，有千姿百媚；便漸漸覺得有些困乏。畢竟也還沒進城，路上也沒人，清清冷冷，也有些無趣。正想收了簾子，忽然瞧見前面緩緩走著一個人，總覺看著好生奇怪，卻一下子說不上來是哪里。

　　馬車慢慢靠近了，才看清原來這是個二十不滿的青年。衣衫華麗，但卻非常單薄。在路上人人皮襖厚裘的時候，他卻只著一層單衣。更奇怪是，他明明穿的那么少，露在外面手和臉都凍得發(fā)紅發(fā)紫，卻是全無表情，只是徑直向殷其方向走著。

　　“姑娘，這人怎么這么奇怪？這么大冷的天兒，是要凍死自己嗎？”

　　看這樣子，也不像是什么窮苦人家。雖然大冷天穿著單衣，但就看著也能知道這單衣很是金貴，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織得出來的。青年雖然面無表情，但這凍成那樣了，還能做到?jīng)]有滿面猙獰，也是太不容易了。太能扛了吧。

　　這男子看起來不簡單。欒蕓過拉住湊在邊上的木棉，一起退回車廂里。

　　“別人的事兒，咱們別管了。“

　　馬車慢慢經(jīng)過了那個男子身邊，揚起一路灰塵，青年也全沒有反應(yīng)。

　　“策管事呢？”

　　“好像跟著伙計到前面去了，說是客棧需要看一下?！?p>　　欒蕓過從馬車后窗掃了一眼，咦，那個青年人呢？那倒在路邊的不正是嗎？

　　“停車！停車！”欒蕓過拍打車廂，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姑娘，怎么了？”

　　“那人好像倒在路上了，木棉，叫車夫去看看怎么了。”

　　車夫聽說有人倒在地上，趕緊放下韁繩，往后跑了過去。一會兒便回來報，說青年并無大礙，只是手腳凍僵，一時不慎，摔了一下，沒有受傷。

　　欒蕓過聽說沒有大礙，便也放心，就讓木棉和她一起下了馬車，走上前去。

　　車夫已經(jīng)扶著青年在路邊坐下，青年前面倒在地上，衣服上，臉上都顯得灰頭土臉，一雙眼睛倒還是清澈。

　　“這是我家姑娘?！?p>　　青年毫無反應(yīng)，只是似乎看著欒蕓過身后很遠很遠的地方。

　　欒蕓過也不氣惱，“你可需要幫忙？”

　　“幫忙？”青年像是反映過來，又像是只是茫然，毫無目的地一字一頓地重復(fù)著。

　　“這么冷的天?！?p>　　青年看看自己凍僵雙手，“是有些冷。”像是表示真得冷，青年一下子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欒蕓過跟木棉耳語了幾句，木棉便回車上，取了除夕夜那位少年留下的那件白色貂毛大袍來。

　　“姑娘，當真？”木棉看看馬夫，欲言又止。雖然有些破損了，可還是這么貴重啊，萬一人家回頭要來討，咱們怎么還？看看欒蕓過，只好上前給青年披好。

　　“公子要去哪里？”

　　青年往前方去的方向一指，“去找夫人。”

　　木棉輕輕拽著欒蕓過的衣角，小心說道，“姑娘，木棉看這人怕是癡人。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欒蕓過看著青年，猶豫不決。耽擱了這些時間，策管事又不在，的確也該趕路了。

　　可見他心智的確如同稚童般，又不忍心就這樣把他放這兒，正在為難之際，突然前面跑過來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為首的那個綠衣男子捧著衣服，見到青年就喊：“哎呦，我的祖宗啊，可算讓我們給找著了?！甭曇舻故菐追智宕?。

　　見到欒蕓過一行，綠衣男子眼神犀利，“你們是誰？對我家公子做了什么？”

　　木棉一聽就不樂意了，“你們公子自己摔倒了，我們這么天寒地凍地送衣服，又陪著挨凍；你說我們做了什么？”

　　綠衣男子哼了一聲，“稀罕你們這些破衣服？”說罷，便要去脫了青年身上的白貂袍。

　　“暖，暖?！睕]想到前面一言不發(fā)的青年緊緊拉著白貂袍邊，看來這星辰少爺?shù)陌柞跖郛斦媸怯畬毼铮懊胬渲簿退懔?，現(xiàn)在穿上便說什么也不肯脫下了。綠衣男子臉上一陣尷尬，木棉和馬夫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欒蕓過也不禁莞爾，“既然是你家公子，我們便放心了。還叫他莫要再受凍了才好。那我們就此別過?！?p>　　綠衣男子總算恢復(fù)些客氣，“既真是得你們相助，還請姑娘留下府名，我們主子日后必給重賞。”

　　欒蕓過對著青年微微行禮，“區(qū)區(qū)小事，言重了?！闭f罷，便帶著木棉和馬夫回了馬車。

　　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竟好像看到青年朝著自己微微頷首？

　　待欒蕓過一行上了馬車，另兩輛馬車也趕了過來。綠衣男子攙扶著青年上了比較大的一輛，擦拭干凈，布好了暖爐，伺候他躺好?！肮?，夫人都跟您說過好多次了，遇著靖人公子他們要躲開。您倒好，又惹上了。要不是洛公子暗中通知我們，您還不知道要在外面吃多少苦頭呢?！?p>　　青年卻是毫無反應(yīng)，只是抱著那個白貂袍。

　　綠衣男子拉拉袍子，“這袍子臟兮兮，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野丫頭，居然敢把這么破的東西給您披上。我這就去給扔了。”

　　青年還是抓著不放。

　　“公子，這玩意兒咱們多的是啊。您要多少，夫人還不給您備多少？”

　　綠衣男子見青年還是死抓不放，只得作罷。下了馬車，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馬車夫張小見他過來，立馬下車過去攙扶?！拔愎?，咱們現(xiàn)在這就回去嗎？”

　　原來這個綠衣男子就是宮里康王面前的紅人毋竟公公，他不停揉搓著雙手，“回去！今年這天兒怎么這么冷？”

　　“是啊，比往年都冷多了。不過這冷也有好處。老百姓們最近都跑普相寺去燒香求降瑞雪，好叫來年收成好。”張小見毋公公索然無味，便趕緊轉(zhuǎn)了話題，“這寺人公子也是的，好好的呆在宮里不就沒事了?？偸且鋈ト晴鄱曜??！?p>　　“放肆，寺人公子是你這個奴才可以指摘的？！”

　　張小一驚，慌忙給自己狠狠抽了個耳刮子，“奴才失言了，奴才失言了?！闭玫搅笋R車前了，拉了簾子，伺候毋公公進去。

　　“等下！”毋公公正要鉆進馬車，又回過身來，悄悄靠近前一輛馬車，偷偷掀開簾子一角。只見青年像個小孩，已經(jīng)緊緊抱著白貂袍睡著，嘴邊已經(jīng)淌下一串哈喇子。

　　毋竟這才放心下來，小聲嘀咕，“白癡就是白癡?！?p>　　三步并兩步地走回自己馬車，一掀車簾，“趕緊回去?！?p>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一路開進殷其，朝著無芒區(qū)駛?cè)ァ?p>　　車輪駛動，馬車上睡著的青年卻慢慢睜開了雙眼。他擦去自己嘴角的口水，細細撫摸著懷中抱著的白貂袍，凝重的目光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剛才那種稚童天真。

　　如果自己沒有看錯，前面他遇到的馬車是殷其欒府的馬車?？蛇@件貂袍自己百分百確定是那位的，怎么會在欒府的姑娘手里？難道自己一直都疏忽了？欒府的手伸得這么長？

　　而且......還是破了一個大洞？他驚愕地看著手里的一大團白色貂毛，不禁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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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姑娘，”策副管事兒一回來便聽說了此事，急匆匆就找上來了。

　　欒蕓過用腳趾頭猜都知道自己這次又要被訓(xùn)，便開始耍無賴，佯裝睡著。

　　經(jīng)過這么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策副管事兒已經(jīng)對欒蕓過這招很熟悉，但也不能硬闖，只得在車廂外，對著車簾好一頓說。

　　說了老半天，都覺得自己啰嗦了，策副管事兒只得無奈地騎馬再次上路。

　　欒蕓過偷偷鉆出被鋪，塞了個果子進嘴里，又趕緊躲進被鋪里，不想面對木棉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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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芒區(qū)是殷其的王室區(qū)，位于殷其的中區(qū)。殷其用了簡單明了的層級方法來劃分城市區(qū)域，上北為貴族官紳和教育，下南為百姓平民和市井，中區(qū)便是王室和行政。建都城以來便如此劃分，嚴格規(guī)范，但報對方住所，便知對方哪個身份地位，倒是也分得清清楚楚。

　　而王室區(qū)，又以中間的不明宮為尊。幽朝皇帝朝元帝封開國元勛季伯樸為諸侯，賜地季國。當時其實季國地處幽朝和崍國邊境。崍國是草原部落，見幽朝開國，局勢不穩(wěn)，便時時來攻打，爭奪土地和糧食。季伯樸用計打敗崍國，自己的王后卻在戰(zhàn)爭中病故。季伯樸痛心疾首，將王宮命名不明，以示自己之前不明心意，一心征戰(zhàn)，卻失去了摯愛，后悔莫及之情。后季伯樸專心修政，開放工業(yè)，商業(yè)，發(fā)展鹽漁；又在其子季成的努力下，季國成為大國。至今已經(jīng)延續(xù)到第八代，康王。但每一代都仍然以不明宮為核心。這種宮殿已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屹立了近一個半世紀，每個朝代都會給它增添些新的光華，不明宮已經(jīng)成了權(quán)勢的象征，連著殷其城都帶著那種華貴，不容侵犯的氣質(zhì)，只是誰又能知道它華貴之下藏著的傷痕累累和滿目瘡痍。

　　正如此刻不明宮大殿內(nèi)坐著的令夫人，她是絕美的，雙眸含煙，朱唇烏發(fā)，更有一種別的女人所沒有的魅力，能夠讓人沉醉其中的魅力；饒是眼角的小小細紋出賣她的年紀，她也仍然可以毫無壓力地說自己是整個季國最美的女人。所以她是季國卓王的后，季國當之無愧的后，只可惜，她是曾經(jīng)的后。

　　現(xiàn)在的她，是卓王的弟弟，也就是康王，眾多夫人中的一個。當然，她還是最美的，所以她也是最受寵的；她身上戴的，穿的，用的，哪個不是后的標準？甚至比起幽都的皇室，也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不是后，可這不明宮還是她令夫人的。只要她還美，只要她不老。

　　說起來，這樣的女人大多不喜歡和其他漂亮女人呆一塊兒。優(yōu)秀的男子會找優(yōu)秀的男子為友，好讓自己事業(yè)加倍；漂亮的女人卻會找丑陋的女人為伴，好叫自己的美貌加倍。但她卻不是這樣。如同她喜歡和能干的男人呆一塊兒，她喜歡和漂亮的女人呆一塊兒。對她來說，能干的男人如刀，可以砍下任何人的頭顱；漂亮的女人則如箭，可以刺穿任何男人的心臟。

　　所以，令夫人就特別喜歡眼前坐著的這位欒家二奶奶包琳兒。包琳兒的漂亮，雖然比不上自己奪人心智般的耀眼，但也別有一番風(fēng)情；看著她會讓人覺得有種妥帖，好像她那一樁樁辦得漂亮的事兒都是靠著這張看著妥帖的臉辦到的。令夫人當然知道包琳兒有自己的手段和方法，單靠一張臉和那嫁妝，縱使富可敵國，想做到以二房媳婦兒的身份執(zhí)掌整個欒家，還是沒那么容易的。當然她只是并不在乎，她也沒興趣知道，她只在乎結(jié)果。

　　“所以，府里小的大的都還好？”

　　“多謝令夫人關(guān)愛，都挺好的。”包琳兒起身行了禮，不快不慢，不過分殷勤，也不會顯得過于熟絡(luò)了失禮。

　　她最喜歡包琳兒這點，來再多次，她再對她親近，她也始終知道自己的本分。

　　“那就好，昨兒個主上著人送過來些進貢的水果，你回去的時候帶上些。也叫府里幾個小孩兒嘗嘗鮮?！?p>　　兩人正說著，一個跟毋公公穿著類似衣服的公公悄悄上來，湊在令夫人身邊，耳語了兩句。

　　“哦？居然有這樣的事?！绷罘蛉艘贿吢犞贿呡p輕笑了笑。

　　令夫人揮了揮手，讓公公退下后，淡淡地看著包琳兒。包琳兒被這么一瞧，沒來由地覺得背上有些發(fā)涼。

　　“夫人，這是有什么事需要琳兒去做的嗎？”令夫人始終不開口，包琳兒愈發(fā)不安。

　　“沒有沒有。只是~~說起來也是慚愧，前面我家寺人居然受了你欒家姑娘的恩惠?！?p>　　包琳兒一聽這話，哪里還坐得住，直接就跪下了?！皺韪桓?。”

　　令夫人端起茶，“也沒那么嚴重。寺人這孩子，心智晚熟，有些朋友也是好的?！?p>　　包琳兒心里七上八下，又完全摸不著頭緒。今兒個是初一，府里姑娘按理都是呆在府里，沒有誰說要出門的事兒。既是沒有出門，怎么會遇上寺人公子？

　　“今兒個幾個丫頭都未曾出門，怕是......中間有什么誤會？”

　　“看把你給緊張的。趕緊起來吧?！绷罘蛉俗寣m女扶了包琳兒起來。

　　“我們都老了，按理說也該學(xué)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可孩子們的事兒，我們這些做娘親的，總也不能不管吧。況且寺人終究是特別些的，所以我也得多替他操心。”

　　“既是你家姑娘和我家寺人有些緣分，那哪天便帶進宮里來，也和我聊聊天，做做伴。來，別光坐著了，你且品品這茶，說是堯河那邊剛上來的，香得很?！?p>　　包琳兒連連叫苦，這“有些緣分”怎么能擔得。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過，令夫人最忌諱身邊要攀高枝的丫頭、姑娘以為寺人公子是個癡兒便好上位；因為一個眼神不對，當著她的面兒便被拖出去打死的宮女都不知幾個了。欒家作為四大家族之一，雖是身份也不低，但畢竟書香門第，比起其他三家來，實在沒有什么長處。既沒有高家將門的軍力，也沒有田家鹽商出身的財力；雖說自己娘家包氏一族也拿得出些銀子，但畢竟那姓的是包，不是欒。更何況現(xiàn)在朝中慶家，芮家才是當正紅。這令夫人的媳婦兒，怎么排也排不到勢單的欒家；自己也清楚得狠，做令夫人跑腿的夠格了；做令夫人的親家，怕自己還沒這個膽量。

　　只是現(xiàn)在這出，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包琳兒百思不得其解；接下去的這茶，終究是完全喝不出什么味道了。正好寺人公子也回宮了，包琳兒便趕緊急匆匆地退了。

　　出了門，便見有些飄雪；在墻邊已經(jīng)候了好久的良嬤嬤看見她出來，舉著厚毛斗篷給她披上身。

　　“今兒個咱們家姑娘哪個出門了？”包琳兒也等不及上馬車，直接就問。

　　“今兒個大年初一，姑娘們都呆家里著呢。”

　　“肯定有人出去了?！卑諆阂话炎ブ紜邒邘退矶放駧ё拥氖郑纯此南?，放低聲音說，“欒家姑娘在外面私會寺人公子，這都傳到宮里了。你們還想瞞著？”

　　“不能啊?！绷紜邒叩谝淮我娮约抑髯舆@么嚴肅，認真想了想，“咱們府里也就安婳，安媄兩個姑娘，沒聽說有出去啊。大奶奶早上身體不爽快，婳姑娘就陪著。王姨娘家的侄子和侄女今天到府里來拜年，媄姑娘和光公子他們哪兒還舍得出門，咱們進宮前，我還瞧見他們在院子里射箭玩兒。莫不是，后面又出去了？”

　　“這么說起來，也是覺得奇怪。說是給了恩惠，又有什么緣分，若是其他公子哥也在，必然不會這么說。私下一個人出門的，也的確不像安婳，安媄會做的?！?p>　　良嬤嬤突然眼睛一亮，“二奶奶，咱們忘了一個人?！?p>　　“誰？”

　　“云亭那邊來的四姑娘。”

　　云亭的欒四。是了，欒四一個人在外面往殷其趕，若是寺人公子前面是在京畿，那想想這時間也是碰得上的。

　　包琳兒頓覺頭疼得緊。這個策全，怎么都不看著點兒，干什么吃去了。她揉著腦袋便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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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倩娘子唱得一般，長得倒是不錯?！备叻惨贿吅戎?，一邊盯著樓下中廳戲臺上唱歌的娘子。

　　“可不是嗎？瞧著這臉蛋兒，身段都有幾分暖香閣那位霧花仙子的感覺。”田士林看看高凡，看看樓下倩娘子，眨了眨眼，便附和道，“眼神飄媚，倒看著就是個知趣兒的，可惜啊?！?p>　　“可惜什么？”高凡回過身來。

　　田士林剝了個柑橘，漫不經(jīng)心的往嘴里塞，“可惜是個有主的了。”

　　“嫁人了？”高凡輕蔑一笑，“這有何難？”

　　“嫁人也就罷了。高兄，你沒看見臺前正坐著的是誰嗎？”

　　高凡扭過頭去，一身黑色加墨金色鑲邊的世家子弟裝扮，瞇著眼睛聽著曲子，偶爾睜開眼和臺上倩娘子眉來眼去一下的，不正是芮成嗎？

　　又是這小子。最近這殷其城里什么好事兒都給他們家占了。

　　田士林抬眼看看對面高凡，高凡什么都沒說，但明顯面色難看了幾分。

　　“沒聽說嗎？百姓都說芮相清政，慶相更有天縱之才；季國能從原來瘋王手里活過來，都是他們兩家功勞，沒咱們什么事兒。這四大家族聲望啊，一日不如一日羅?！?p>　　“哼，就都像你這小娘們一樣的婆婆媽媽，四大家族聲望，自然一日不如一日?！惫贿@區(qū)區(qū)一句話，就讓高凡火氣越來越大，連喝了幾口酒，怒氣沖沖看著臺下。

　　正在樓下這臺上臺下的眼波電光能淌出蜜汁的當口，突然站在一旁觀看的人群里擠出來一個挑夫模樣的男子，急匆匆上了臺，拉起還在拂袖清歌的倩娘就往臺下拖。

　　“噯，噯，這人誰呢？”觀眾議論紛紛。

　　倩娘回過神來，“相，相公，你怎么來了？”有些畏怯地往芮成這邊瞟了瞟。芮成半個身子已經(jīng)挪出椅子，抓著酒盅的手上青筋隱約可見。

　　“走，我?guī)慊丶摇Ｔ蹅儾怀??！?p>　　倩娘被拖下臺，芮成已經(jīng)攔在門口，“倩娘留下?！笨炊疾豢匆谎厶舴?，“你滾?！币话驯惆奄荒锢阶约荷砗?。那邊沒松開手的挑夫一個沒注意，摔在地上。

　　挑夫也是個血性的，站起來就指著芮成罵，“你算什么東西？！我是她男人！我管我女人，關(guān)你屁事！”

　　芮成雖是芮家長子，如今在這殷其城里，走到哪里都是被巴結(jié)討好的?？稍缧┠辏飫偹?，他爹芮巖峰續(xù)弦，又添了弟弟芮貢，芮貢在他娘教唆下得了勁地折騰他，這句“你算什么東西？”是沒少落進芮成耳里。只是近來，芮巖峰家大業(yè)大了，開始明白長子嫡子的重要，芮貢才開始有所收斂。

　　現(xiàn)在這句聽在耳里，便尤為刺人。

　　“哼，什么東西？”芮成冷笑一聲，也顧不得要給倩娘留什么后路了，直飛起一腳，把挑夫踹得老遠，直接撞在了大堂里柱子上。

　　身后幾個家丁見主子動了手，自己哪能閑著，一擁而上，便圍著倒在地上的挑夫拳打腳踢起來。一時間，酒館里只聽得挑夫慘叫連連。

　　“別打了，別打了。”酒館老板見這么打下去，怕要出事兒，可無奈看著正在氣頭上的芮成，委實不敢上前，只得在一旁小聲央求。四下張望，便瞧見了二樓看戲的田士林和高凡二人，趕緊抖索抖索著便上樓來。

　　“高公子，田公子，兩位大人幫忙勸勸吧。這么打，要出事情啊......“

　　高凡兩眼只是盯著樓下，全作沒聽見的樣子。

　　田士林嘆了口氣，“唉，店家，不是我們不幫忙，只是這芮公子，現(xiàn)如今可不比以往。莫說你了，便是我們，也說不上話，得罪不起啊?！?p>　　高凡聽著，回頭來便輕蔑地白了一眼田士林。

　　“可，可這...萬...萬一要出人命。”酒館老板見這兩位也不想管的樣，都著急得開始結(jié)巴了。

　　“萬一要出人命，自然有人擔著，你急個什么？”高凡愈加不耐煩，把桌上空酒瓶拿了便塞給酒館老板懷里?！皢飭?，快，再去打壺酒來。”

　　酒館老板捧著個空酒瓶，看著樓下那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得咬咬牙，剁了一下腳，蹬蹬跑下樓去。

　　“芮公子，真得不好再打了。小店......”酒館老板湊近芮成，這冷汗都出來了。

　　“好了！”芮成看看也解氣了，便一聲令下，家丁們都散了開來。

　　只見被圍在中間的挑夫已然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一雙眼睛心有不甘地看著芮成，但也無可奈何。

　　芮成一只手摟著倩娘，一只手從懷里掏出一些銀兩丟在挑夫面前。“自此之后，倩娘便與你再無瓜葛。再來糾纏，休怪我不客氣。”

　　“芮公子，您慢走?！本起^老板一邊送出芮成一行，一邊給旁邊小二使個眼色。小二扶了幾把倒著的椅子，便甩了汗巾在肩上，把倒在地上的挑夫扶在一邊，又把地上銀兩撿起來塞進挑夫手里。挑夫也不接，只是推開小二，便自己踉蹌著站起身來，歪歪扭扭著走了出去。

　　“嘿，真是個傻的，給錢還不要。難怪老婆要跟別人跑了?！毙《柭柤?，便很順手把銀兩收進自己口袋。

　　“交出來。”酒館老板從背后伸出手，扭起小二耳朵。

　　“噯，噯，老板，疼。這是給那挑夫的?！?p>　　“嗯，挑夫不要，也輪不到你啊。這砸的桌子椅子，你來賠啊？”

　　小二揉著耳朵，嘟囔著不情不愿地把銀兩交給了酒館老板。

　　酒館老板顛了顛手里銀子分量，算算這砸的桌椅碗筷，倒也沒虧，便心情大好?！皩α?，趕緊把這酒送到樓上高公子和田公子那里。”

　　小二接過酒，“老板，送哪里？”

　　“高公子他們那里啊?！崩习逡晦D(zhuǎn)身，樓上包間空蕩蕩，哪里來人影?！斑?，人呢，都什么時候走了？”

　　不一會兒天色也漸漸暗了，酒館里這會兒子人也少了，不管是來聽曲的，還是來看熱鬧的，都散得七七八八。酒館老板看看時間差不多，便在柜臺那邊算起賬來。

　　小二從外面跌跌撞撞跑了進來。“老板，老板！快！快啊！門口！”

　　“快什么快，門口怎么了？你急什么，慢慢說?！崩习遄畈幌矚g自己算賬的時候被打擾，頭都不抬。

　　“死，死了！死了！”

　　“死？！什么死了？”酒館老板心里一驚，趕緊放下了算盤，隨著小二就出了門。

　　其時夜色剛上，燈還未亮，有些昏暗。酒館老板走近了一看，驚得腿一軟，小二沒扶穩(wěn)，兩人便一起坐在了地上。

　　那腳邊，瞪著兩個大眼珠子，倒在一灘血泊之中的不正是挑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