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存亡(三)
一路回到住處,李紹奇尚在自斟自飲,倒是十分有耐心,見岑含進門,笑道:“老弟你終于回來了?!?p> 岑含不由苦笑:“邦杰兄,我要掃你雅興了,兄弟今日怕是沒空陪你喝酒了?!?p> 李紹奇瞧他神色,忙道:“是出了甚么大事么?”
“事兒倒是不小,不過是好事?!币娎罱B奇茫然不解,便將李存勖定下大計以及自己需星夜趕往鄆州一事簡要說了,自然這其中也略去了天子考較自己的事,只說是要派自己去鄆州助李嗣源抵抗王彥章,穩(wěn)住陣腳以待主力。
李紹奇巴不得擼袖子干,一聽這回要動真格了,人都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岑含瞧得好笑,囑他軍令下來前務(wù)必守口如瓶,免得節(jié)外生枝。李紹奇是知輕重的人,自然一個勁點頭應(yīng)允,起身告辭,心情舒暢地回去了。
其時日已正中,岑含隨便扒拉了飽了剩下的酒菜,然后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衣服,又背上長劍,展開身法往鄆州趕來。他腳程奇快,奔馬猶是不及,是夜亥時便到鄆州城下,想了想,還是沒叫城守去通報,自己覷了個空翻城墻潛了進去。只是這鄆州城防較數(shù)月前嚴了一倍不止,這空檔找得頗為不易,不過岑含反倒放心了一些,自己既然這么費勁,朱子暮當(dāng)然也不可能簡簡單單就能進去。
進了城后徑直往樂心住處去,卻撲了個空沒見著人,心思一轉(zhuǎn)便即明白,當(dāng)即轉(zhuǎn)往李嗣源住處,躥房越脊而入,果然幾人都在。
眾人乍一見他,不由怔住,早些時候李嗣源書信傳到朝城,從回信得知他跟隨在天子身邊,眾人皆知。萬萬沒想到他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鄆州,樂心率先反應(yīng)過來,拍掌大笑,其他人也是面有喜色。
岑含隨即將天子的決斷告知,眾人大感振奮,李嗣源忍不住道:“好啊!打了這么多年,終于要見個生死!”
岑含趁機問起數(shù)月來鄆州的情形,得知自己與朱子暮纏斗期間“冥府”果然并未消停,自那日樂心與南宮翎回到城中,二人便建議李嗣源全城戒嚴,這一招雖擋不住岑含、朱子暮這樣的大高手,但對其他人還是十分有效,再有人想要潛進來造次便困難得多。
此后沒多久,果然“十殿閻王”上門,一來就是五人,適逢李嗣源召樂心等少數(shù)幾人議事,恰巧撞上。樂心武功早已今非昔比,以一敵三絲毫沒落下風(fēng),李嗣源與南宮翎拖住一個,呼延擎蒼、施蘭與李從珂三人勉強抵擋住另外最后一個,如此一來對方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大出意料之外。斗了幾十招,早有人去調(diào)弓箭手,對方見不能速戰(zhàn)速決,當(dāng)即撤退,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一次交手便這么閃電般結(jié)束了。之后以樂心為首,眾人加倍提防,幾番斗智斗力,硬是傷了其中兩人,算是稍微報了年前的被埋伏重傷的仇。
再往后,楊劉大勝的消息傳來,鄆州與黃河北岸的聯(lián)系終于打通,三軍振奮之余也松了口氣。
八月,梁軍掘了黃河,東灌三州,形勢復(fù)又緊張。適逢李存勖傳來命令,囑李嗣源按兵不動,以待朝廷決斷,信件往返中李嗣源得知梁軍仲冬之際準(zhǔn)備多路總攻的消息,不由心驚。
及至本月初,王彥章的人馬開始逼近鄆州,李嗣源采取樂心建議,趁對方主力未到,派李從珂領(lǐng)兵迎頭一擊,果然在遞坊鎮(zhèn)打敗敵軍,俘獲敵將任釗等三百人,先聲奪人。李嗣源思量再三,決定修書一封,向天子建議留兵固守楊劉與興唐府,傾全力突擊東線,直取汴州,與郭崇韜不謀而合。
然則真正頭疼的才剛剛開始。王彥章不僅帶來了一萬人馬,還帶來了那個“神佛皆殺”的鬼面人,虧得朱子暮心高氣傲沒帶幫手,也虧得樂心功夫精進夠大,更虧得眾人有先見之明每晚在周圍安排了弓箭手,才勉強將他逼退,事后思之猶有余悸。
這事就發(fā)生在數(shù)日前,樂心料他不會善罷甘休,便又建議再往城頭加一倍人手,李嗣源住處附近的弓箭手也增加一倍,自己與幾個武功高的則貼身保護主帥,連夜間休息也有人在李嗣源臥室外輪番守護,自己更是就在屋內(nèi)守著,算是能做的已做到極致。
這法子雖好,但面對朱子暮也不敢說萬無一失,難免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幾人無論心力還是體力都消耗極大,只能作權(quán)宜之計,長此以往必被拖垮。樂心本也對此極為發(fā)愁,不想岑含從天而降,這一來終于有了與朱子暮抗衡的大高手,問題便一下解決了,這也是為什么他一見岑含便拍手大笑的原因。
岑含目光掃了幾人一圈,嘆道:“真有你們的,居然能把朱子暮逼走?!庇挚粗鴺沸男Φ溃骸昂眉一?!數(shù)月不見跟變了個人似的!”今時今日,即便自己出手,百招之內(nèi)也拿不下他了。
樂心笑得很有默契,嘖嘖道:“好在還有點進步,不然今日見了你,怕是要找個地縫鉆了?!彼缃駸ㄈ灰恍碌牟粌H是功夫,還有眼光,早已瞧出岑含相比數(shù)月前,整個人的精氣神已截然不同,眼中更多了種難以言說的東西。
以前的岑含是藝高人膽大,自信淡然中含著一股子舍生忘死的魄力。但如今,更多的是發(fā)自本能的平靜,這種平靜不帶任何雜念,如大地,如蒼穹,深不可測,又氤氳著某種奇妙的律動。
李嗣源道:“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岑含微笑道:“還得煩老將軍與諸位原樣不動,幫我演一場戲?!?p> “原來如此?!睒沸男念I(lǐng)神會,點頭道:“將計就計,就知道你憋了一肚子壞水?!?p> “我跟朱子暮斗了兩個月都沒分出勝負,若明著來,以這人的機警和武功,只怕上多少人都無濟于事,終究會讓他發(fā)現(xiàn),全身而退。但我若在暗處便不同了,出其不意,留不留得下他這條命我不敢說,但起碼能留下點兒紀念,讓他消停一陣子,也好讓咱們在大戰(zhàn)前能休息休息。等陛下的大軍一到,才是真正決勝負、分生死的時候!”
之后依計行事,過了三日,一切如常,眾人臉上皆有疲態(tài),樂心開始將護衛(wèi)的人手拆分兩隊,輪流休息,只自己原樣不變。再過三日仍無動靜,又將李嗣源住處的弓箭手減去三分之一,但城頭仍舊不變,嚴密提防。
轉(zhuǎn)眼過去七日,弓箭手亦被撤去。這一夜烏云遮月,天色昏暗,難辨東南西北,偶有幾只烏鴉飛過,傳來幾聲啼叫,滲著三分蕭索,三分肅殺,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一個人影宛如鬼魅,靜靜立在李嗣源臥室窗外,一身黑衣如同夜色,帶著種粘稠的殺氣,只一閃,已在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