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大多粉中帶白,楊江游采了一朵粉色最重的。又采了幾株顆粒飽滿,碗大的蓮蓬。
她坐在井沿,蕩著雙腳,剝著蓮子,蓮子清如水,又鮮又嫩。蓮子的青皮,被她丟去井中,直到蓮子將要吃完,池中的蓮花也有些頹廢,不似早前的新艷。
楊江游走到池邊洗了洗手,然后縱身跳入井中。
井深有幾許?井不知道,楊江游也不知道,李相思更不知道。
李相思醒來的時候,他正在緩慢地向下墜落,頭發(fā)上插著的紅豆簪子,在他的身前撐開一道結(jié)界。他收起簪子,便如鷂子翻身,凌空而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驴慈?,只見下面幽深不見底?p> “天地昏黃,怪我沒注意,竟著了道!”李相思捏了捏酸疼的額頭,暗道。
猶如永夜般漫長的河流里,他好像有瞬間的恍惚,他好像看到很久很久以前有條魚一直不停地跳躍。
刺眼的亮光使他睜開了眼,數(shù)十顆隨珠懸刻于石壁之上,井下一覽無余。叢生的水草,如潑墨字畫,堆砌的石頭,如金碧宮院。
這井下竟然別有洞天。
他扶著石壁往里走,時不時地打量一下。
“大人,您受傷了?”
“小傷,那人身攜數(shù)種法寶,又不能讓旁人察覺,對付起來有點棘手,索性人還是抓住了?!?p> “那大人打算什么時候?qū)⑺I祭?”
“再等些……時候吧”
那位大人手中霎時幻出無數(shù)枝條,直往遠處掠去,緊緊一收。
枝條里捆著一個人,正是李相思。
李相思看著綁他的人,是個面容清和,身形纖瘦的男子,他的跟前站著一位面容普通,身形矮小的侍者。
“你們知味樓里釀的美酒倒是至清至甜,暗地里卻是些為非作歹之徒,干的是傷天害理之事,簡直暴殄天物?!?p> 李相思倒也不驚慌,目光冷凝而堅定。
那位大人走近他身邊,俯身從他腰間扯下一枚令牌,牌上刻有“衣集”二字,翻過來,是一個太陽的圖騰。
“東陽書院的弟子?”
那位大人神色難辨,只是抬起一雙十分清冽的眸子,不知思索什么。
“不等了?!蹦俏淮笕寺曇粢彩智遒?。
“著手準(zhǔn)備獻祭吧。”
“是,大人。”侍者躬身應(yīng)道。
一股醉意上涌,李相思又昏了過去。
“將他帶下去,先好生養(yǎng)著?!?p> 那位大人站在柳樹下,垂條遮住了他清和的臉龐。
李相思被關(guān)在一間石宮里,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侍者灌他酒喝,那酒后勁更大,整個人飄飄欲仙,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東南西北。
所以楊江游站在西南處,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知道。
她手里拿著一朵蓮花,那朵蓮花清潔有妙香,摘時何種模樣,在她手中多時依舊如此。她沿著石宮往深處走,經(jīng)過十余座石宮,每宮似乎都有人。
盡頭有清泉流動之聲,她尋聲而去,只見,有一小池,池中有一朵含苞的蓮花,花下有一個細(xì)流緩慢流動的泉眼,若不細(xì)看,是很難發(fā)現(xiàn)到的。
小池旁有半人高的祭臺,上面躺著一個人,那人一身淡黃色的衣裙。
楊江游登上祭臺,那上面繪著奇怪的紋路,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是她?
她微微有疑。突然,轉(zhuǎn)頭看向她來之處,跳下了祭臺,隱到角落。
不一會兒,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響起。
幾個侍者押著十余人走了過來,那十余人如游魂一樣散開坐在祭臺上,將祭臺圍了兩圈。
一男子身穿青白二色袍子,望著池中的那朵緊閉的蓮花,提起衣袍,踏進池子里,池中清泉在的腳下蕩出一層漣漪。他慢慢地走到蓮花后方,坐了下來,坐在這碧波之上,像是坐在鏡面之上。
他伸出細(xì)長的雙手,打出復(fù)雜的指訣,祭臺之上的十余人也隨之?dāng)[出一樣的手勢,像是民間玩樂的提線木偶一樣。
那幾位侍者手中高舉著一盞盞有著蓮花紋路的燈,燈中幽火十分微弱。他們唇齒微動,似在吟誦,幽火勢盛,竄出火苗。
從池中游出一道水波,滑過祭臺上那人的腕間,鮮血順著紋路流淌,越流越多,那人臉色發(fā)白,唇上沒有一點血色,似乎隱隱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和腕間的痛意,那人不由自主地掙扎了起來,蜷縮著身體。
泉水是清冽的,蓮花是清香的,皆是一種清清淡淡的味兒。然而,這種突然濃烈的香味又從何處而來,那是一種春日百花,芳菲盡開的香味。
池中的男子睜開了眼,他目光無情地看去。一人持劍破空而出,池中濺起漫天水花,猶如墻壁。
那人一擊未成,又卷起劍花朝祭臺攻去,一股龐大的力量從祭臺中彈出將他退卻數(shù)步。
那人收起劍,走到池邊。
“天地已有生機,你這樣罔顧生靈,犯了大忌,會破了修為。”
“細(xì)流,快點收手。”
那人眉目本生的濃麗逼人,此刻,面色冷凝,猶如早霜敷面,更顯出幾分驕恣。
細(xì)流忍不住看向花下那一汪泉眼,目光慈愛而憐惜,他嘆了一口氣。
“荀緋,此間天地垂憐不在吾身,我已不打算回頭了,莫勸?!?p> 他斂目,分毫不動搖。
“細(xì)流,東陽書院已派弟子駐守慈城鎮(zhèn),熙城郡主終歸是牢都郡主,要想覆滅慈城鎮(zhèn)也只是頃刻之間,倒時你要往何處逃,它又能在何處安身?”
荀緋一手按住劍柄,勸道。
細(xì)流低聲一笑,指尖畫出的軌跡越來越快,祭臺上的鮮血也蔓延每處的紋路里。
“割肉飼鷹這等事兒是圣佛的慈悲,慈城一鎮(zhèn)因它而盛,又為它而沒,豈不應(yīng)該?”
“況且,我只是要點血而已,你不是嫌她總是癡纏于你,待她醒來不花個幾年光陰,想必恢復(fù)不了元氣,哪有閑暇盯著你,豈不正好隨了你的意?”
荀緋略有怒色。
“那是我與熙城郡主之事,自是我來處理,不必由你插手。”
“那我之事,你又憑何插手?”
細(xì)流狹長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泯然眾生,在你等眼中盡皆如塵土,可惜明明是蕭郎飄蕩,卻教人恨楊花?!?p> 紅豆簪子在他的手中拋來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