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華盛先是訝異,默然片刻之后,贊賞的看著馮律。“你決定好了?這條路可不好走?!?p> 馮律堅定不移?!安缓米咭膊皇遣荒茏??!?p> 華初豎著耳朵聽馮律和華盛的對話,面前喋喋不休的沈玉清和華致說了什么,她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
幾天后,原本以為女兒只是心血一熱的沈玉清遭到了嚴(yán)重的挫折,無論她怎么說,小女兒都以舍不得祖父為由,不愿意離開京城。
華盛心中感念女兒的“孝心”,打算再去勸一下父親,讓華江跟著他一起去南疆,誰知道直接吃了壽山堂的閉門羹。
倒是華初被父親派人請去了壽山堂。
華江趣味十足的瞧著堂下站著的小孫女兒,豆丁一樣的大小,就會扯著他的虎皮撒謊了。“聽說你因為老夫,不愿意和父母去南疆?!?p> 面前一雙睿智的眼睛緊緊盯著她,華初說不出謊,只能嬉笑討好。
華江板了臉,說:“老夫不吃你這一套,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舍不得‘花容月貌’的馮家小子?自從見過他了之后,三天兩頭的往我這里跑,你爹娘以為你是因為華致,老夫可沒他們那么傻。”
用“花容月貌”來形容馮律,又說兒子兒媳“傻”,這話也只有華江能說。華初自己心虛,來古代之后,第一次有種被家長訓(xùn)斥的感覺。她期期艾艾說了實話:“我并不是舍不得馮律……”
“是華欽。”華江呵斥。“這名字日后不一定做數(shù),但是現(xiàn)在卻是他救命的招牌,你再叫錯了,就是害他?!?p> 華江一語驚醒夢中人。華初知道未來的事,在她心里,馮律一直都是馮律,“華欽”這個名字不過是他人生一時的代號??墒撬?,“華欽”這個名字對現(xiàn)在的馮律來說,是與身家性命的息息相關(guān)的東西。
華初低頭聽訓(xùn),迅速改口?!皩O女并不是舍不得華欽,只是他家逢變故,孤身一人在這世間,若是我和爹娘哥哥都走了……他,就只有一個人了?!表斨A江嚴(yán)厲的目光,華初最后又加了一句?!爱?dāng)然,我也是舍不得祖父您來著的?!?p> 華盛被她氣笑了?!叭A欽什么樣心性的人?需要你來心疼?少在老夫面前廢話了?!比A盛揚聲喊人?!鞍涯慵夜媚飵Щ厝?,跟她娘說,老夫不需要她舍不得,趕緊給我?guī)ツ辖?,眼不見為凈?!?p> 華初想要申辯,華盛根本不聽,不耐煩的擺手。華初就被丫鬟抱著,離開了壽山堂。
哇哇叫的聲音遠(yuǎn)了,一直在旁邊候著的柴毅說:“小姐幼而早慧?!?p> 沈玉清和華盛不可能跟華初說華欽的真實身份,沒有那家三歲的孩子,從細(xì)枝末節(jié)間就能看明白這些東西的。
華江卻不認(rèn)為這是好事。“物極必反,早慧恐傷?!?p> 所以讓華盛夫婦帶去南疆吧,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華初自到了這個世界就吃人小的虧,此次也不例外,還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坐上了南下的馬車。她私心里當(dāng)然希望能留下來,但是就算心比天高,也翻不出天去。另一方面,她是知道結(jié)局的,華初不想中毒早死。如果可以,她只希望能在馮律需要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而不是嫁給他。南下之行,對她來說,算是半推半就。
帶著家眷實打?qū)嵉耐下巳A盛原本該有的速度,華初日日困在馬車?yán)?,人都被顛吐了好幾回。看著華致坐在高頭大馬上,疾風(fēng)而行,好不羨慕。
看妹妹吐得厲害,縮水一樣瘦了兩圈,華致也沒有再逗華初。這日天朗氣清,陽光明媚。華初已經(jīng)拿渴望的眼神看了他好幾天了,華致看在眼里,把她從馬車?yán)锉Я顺鰜?,翻身帶著她上了自己的坐騎。
沈玉清從馬車?yán)锾匠鲱^,一臉不放心?!澳忝妹眠€小,太危險了,你……”
華盛騎在馬上,攔住了妻子的話頭。“你放心,致兒已經(jīng)長大了。再說,不是還有我看著,不會出事的。”
迎著微風(fēng),頂著暖陽。終于透了口氣的華初晚飯吃得比平常多,睡也睡得極安穩(wěn)。第二天醒來,神清氣爽,華初不由感嘆,華致這回終于做了個哥哥該做的事。
不過前后反差這么大,華初懷疑自己前兩天的不適,是自己想像華致一樣騎馬揚鞭而不能,自己把自己憋出來的毛病。
南疆多山,峰巒如聚,天空壓得很低,貼近人心,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奇妙體驗。華盛駐守的元陽城依山而建,背靠一處天然的大湖泊。百姓富足,易守難攻。
這樣一座城池,遠(yuǎn)離京城,若是中央強盛還好,若是積弱,必然動亂自立。齊王朝建立不過幾十年,華盛駐扎此地,稱鎮(zhèn)南大將軍。鎮(zhèn)南兩個字,充分表現(xiàn)了他這份工作的奧義。
手握兵權(quán),雖有文官共事牽制,但華盛在南疆,說是一個土皇帝也不為過。加上他為人豪爽,處事公正不阿,與當(dāng)?shù)剀娒裣嗵帋资辏畹冒傩諓鄞?。連帶著華初這個身為女兒,也在此地得到了極大的尊重。
南方山地悶熱潮濕,多蛇蟲鼠蟻,但是也多山珍野味。很多美味的菌種華初從前也沒見過,鮮美可口。幼年的華初在南疆元陽城度過了一段極快樂的時光,男主和攻略任務(wù)都被她暫且拋到腦后。
這個世界的時間也是一點點的過的,重要劇情點都發(fā)生在男女主長大后,所以華初一點也不著急,她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慢慢長大。
華盛是武將,府衙里也為他設(shè)了辦公的地方,不過他待得最多的地方還是軍營。而華致每天跟著父親訓(xùn)練、巡防,也不見不到人影。沈玉清忙著打理家事,最閑的成了年僅三歲的華初。
整日留在家中,身邊圍著一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丫鬟婆子,實在是無趣、無聊。華初只能求了她“深惡痛絕”的華致帶她出去,華致自然不會不應(yīng)。
元陽城的街道不如京城的寬闊,街道兩旁的店鋪,街上來往的商人絡(luò)繹不絕,且有很多穿著絢麗多彩服裝的當(dāng)?shù)赝林?。城門口一陣喧鬧,守城士兵嚴(yán)陣以待,禁止出入。不一會兒,有軍士壓著一群犯人進(jìn)城。
華初問:“哥哥,他們是誰?”
華致正在給華初買當(dāng)?shù)氐男∈?,馬蹄糕,聞言轉(zhuǎn)身看了一眼,不在意的說:“流配而來的犯人。”
華初記得馮律的哥哥馮略發(fā)配到的地方就是南疆,她問:“馮家人也在城里嗎?”
南疆不是京城,華致也不隱瞞?!笆?。馮略到南疆之后,水土不服,病了一場。人雖然救回來了,卻落下了病根。華家和馮家本有交情,又有皇上的首肯,父親對他頗為照顧,他病好后,在軍營給他安排了比較輕松的文書工作?!?p> 這么說馮略現(xiàn)在也在元陽城,華初想著什么時候能去看看他。
華致不知道妹妹心里想的什么,他把熱氣騰騰的馬蹄糕遞給華初?!皣L嘗味道,看你喜不喜歡?”
華初還沒來得及吃,城門口的犯人卻出了事,其中一個原本已經(jīng)形銷骨立的男子,佝僂著站在那里干嘔,吐了半天什么沒吐出來,人卻兩眼一番,暈倒在地上。
南疆暑熱,這些犯人都是徒步而來,早就撐不住了,甚至很多人在路上就丟了性命。旁邊的軍士坐下來后,涼茶還沒喝到嘴里,就發(fā)生了這種事。他咒罵一句,暴躁站起來,過去踢了一腳地上的人。“死了沒?沒死就起來?!?p> 華致也沒想到出來會讓妹妹看見這種場面,但是華初沒有害怕,倒是嫉惡如仇的盯著軍士,他笑了?!鞍l(fā)配到我們這地方來的,都是窮兇極惡之人,那些軍士跟著長途跋涉而來,接的工作是份苦差,自然不會給犯人好顏色的。”
無論在那個世界,犯人都極少得到應(yīng)有人權(quán)和尊重。華初也深知自己幫不上忙,牽著華致的手走遠(yuǎn)了。
走了兩步,華初停了下來。
華致轉(zhuǎn)頭,疑惑的望著她。華初面無表情,默然一會兒,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巧的荷包。荷包里裝著兩塊銀子,她倒出來遞給華致?!斑@銀子一塊給茶攤的老板,一塊給那些軍士的頭目。讓茶攤老板,給那些犯人送碗水?!?p> 華初不是圣母白蓮花,但是慘狀就發(fā)生在眼皮子底下,她做不到視而不見。
華致摸摸華初的腦袋,欣慰又矛盾。
華初被他這種目光看得眼皮直抽抽,想拿大棍子敲開他的腦袋,把他腦子里正在想的東西挖出來扔掉。
華致讓華初在原地等他?!啊挥媚愕你y子,哥哥有錢?!?p> 華致走過去,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就回來了。拉著華初離開,華初啃了一口手里的馬蹄糕,問:“那些人都會留在元陽城嗎?”
“不會,他們只是歇個腳。歇完了,還要往更遠(yuǎn)的地方走?!比A致簡單解釋。
華初卻明白了,元陽是南疆的中心城市,再遠(yuǎn)的地方,就是邊防線上了。那些犯人,去了或充軍,或做苦役,只怕也不好活。
二人漸行漸遠(yuǎn),軍士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銀塊,問茶棚的老板?!澳切∽邮钦l?出手挺大方的嘛。”
茶棚老板心里嘲笑軍士沒見過世面,臉上卻不敢得罪,陪笑解釋:“那是華將軍的公子和女兒,華公子剛剛說了,每月給出十兩銀子茶水錢,以后凡是路過元陽城的犯人,都能在我這討水喝?!?p> 一月十兩,看著茶棚老板得意洋洋的樣子,眾人紛紛眼紅羨慕。茶棚老板自然是更高興滿意,他這破茶棚,一月也就賺二三兩銀子,勉強養(yǎng)家糊口。這下,以后再也不怕家里兇神惡煞的丑婆娘會罵他沒本事,窩囊廢了。
茶棚老板擼起袖子,將棚上所有的碗一字排開,開始到茶水,邊倒邊喊旁邊早已經(jīng)饑渴難耐的犯人:“來來來,都有份啊。”
一路來,這些人喝的都是路上山澗溝河里的水,吃的更是難以下咽的糟糠煮的稀粥。路過元陽城,這里不是休息的驛站,是這些軍士熬不住了,才進(jìn)城歇腳。南疆暑熱,名不虛傳,天地就像一個大蒸籠,胸口都是騰騰欲燥的熱氣。如今能得一碗涼茶,簡直就是菩薩保佑開恩了。
這對華家兄妹來說,不過是小事。華初回家后,某一天狀似不經(jīng)意的提起要去軍營看馮略,卻被華致拒絕了。
原因很簡單:女子不得進(jìn)軍營。華初冷冷的看著華致,仿佛在說你編,你繼續(xù)編。
華致卻不論如何,都不同意。沈玉清不能想象自己的女兒習(xí)武,每天像男人一樣練得一身臭汗。軍營里都是大老爺們兒,華致也不想把自己嬌軟可人的妹妹去,他根本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