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馮略卻不是要去軍營的，華致說：“年前馮略自己在外面買了個小院子，若是輪他休息，他都會去哪里?！?p> 華初聽了，就用星星眼看著華致。
華致卻忍不住問：“你怎么對馮家的人這么關(guān)心？”
華初搖頭，否認(rèn)：“沒有啊！我就是……就是好奇來著?！?p> 這個理由明顯沒有太多說服力，但是華初在華致眼里卻還只是一個三歲多的孩子。他也就沒有多想，承諾等下次有空，會帶她去見馮略。
華初這一等就是三個月。南疆開春后第一次大規(guī)模巡防，華致跟著華盛去了。巡防關(guān)注的不只是邊防駐守問題，還有南疆今年的春耕等事宜。事關(guān)百姓的民生大計，一點也馬虎不得。
三月后華盛和華致回到家，華初簡直是飛奔著去迎接。父子倆都又黑了一圈，沈玉清見華初纏著華致，就說：“以前一見就吵，就鬧，現(xiàn)在卻喜歡得不得了。真是奇怪了?！?p> 華初不說話，心里的小人兒淚流滿面。識字、練字、繡花，她已經(jīng)三個月沒出過華家的大門了好不好！
華致如約帶華初見馮略。
馮略的院子不算大，但是對他一個人來說已經(jīng)足夠住了。看門見到華致和華初的時候，他非常意外。華致他是見過的，軍營里見了誰都要尊稱一聲“小將軍”。
而且，這名號不是混叫的。去年秋天，南疆收成不好，連日暴雨淹壞了地里許多莊稼。元陽城北邊的小鎮(zhèn)爆發(fā)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混亂，南疆毗鄰的一個小國叫羌，收成也不好，趁火打劫，帶著人馬在邊境線上搶奪物資和女人。
華盛有心讓華致歷練，讓他自己想辦法把事情解決了。華致也不多說，暗中派人調(diào)查羌人的動向，在他們下次動手的時候，直接把來搶奪的羌人當(dāng)匪徒一樣揍了一頓。羌人彪悍勇猛著稱，華致卻把人打得落花流水，不僅如此，還活捉了他們當(dāng)中的頭目。沒想到的是，人居然是羌國國王最寵愛的小兒子。
羌王最后寫了認(rèn)罪書和大批的禮品送到了京城，羌國使臣在朝堂上也一再退讓，做出種種進(jìn)貢納稅的承諾，羌王才要回了關(guān)在元陽大牢的小兒子。
“小將軍！你怎么來了？”馮略說著，目光落到華致身邊的小姑娘，目露疑惑。
華致笑著介紹：“這是家妹。”
馮略哦了一聲，過了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向華致和華初行禮。
華致拉著華初避開，沒有受他的禮。
馮略和馮律五官長得很像，旁觀者一看，就能知道他們是兄弟。但是也僅只是長得像，馮略給人的感覺，和馮律完全是不同的。馮略不像馮律那樣奪人眼球，有讓人驚艷的感覺。此外，馮略的眼睛黯淡無光，和華致說話的時候，目光躲閃游離，不敢和華致對視。眉眼下垂，唯唯諾諾，甚至給人一種軟弱可欺的感覺。
如果不看臉，華初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馮律的哥哥。
馮略行完禮，就又站著不說話。華致笑著道：“兄長不喊我們進(jìn)去坐坐嗎？”
馮略這才前面引路，請華家兄妹進(jìn)門。華初在后面看著馮略的背影，他很瘦，走了兩步還停下來捂嘴咳嗽了幾聲。
馮略木訥寡言，華致和華初進(jìn)門后，他親自斟茶之后，就沒再說話了。倒是華致問了一些關(guān)于他生活的問題，他一一如實答了。
馮家的女眷，當(dāng)初聽聞會為妓為婢，全都服毒自盡了。馮家旁支也有十五歲以下的后輩，只是來南疆的路上死了大半，還有的現(xiàn)在不知在何處煎熬。馮略因為皇帝命令得華盛照顧，卻也差點一命嗚呼。
馮略從前就不是剛強(qiáng)堅毅的人，遭逢巨變，幾番折騰。華初覺得，他垮的不只是身體，還有精神。
華家兄妹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馮略親自送兩人出門，華致就對馮略說：“馮兄若是有事，只管說話，華致定然鼎力相助。”
馮略就向華致道謝。
回去的路上，華初就忍不住嘀咕?！八腿A欽差別好大?！?p> “那是，你不知道，我當(dāng)初回京見到馮……華欽時，有多驚訝?！比A致先在南疆見過馮略，才在京城見到馮律的。
像這樣有華致帶著的時間畢竟很少，華初大多時候還是跟在沈玉清身邊學(xué)她這個年齡該做的事。識字，練字，原本是有繡花的，只是華初不想學(xué)，只知道搗亂，沈玉清就放棄了。
為了這事，沈玉清還郁悶了幾天，后來她身邊常年伺候的孫嬤嬤說：“小姐才四歲，手指頭針都握不住，夫人太著急了些。”
沈玉清這才作罷，想著等華初再長兩年。誰知道，華初大了，完全跑偏了。跟著華盛學(xué)武，跟著華致學(xué)騎馬，甚至還愛看英雄列傳。女兒家的女紅、琴棋書畫卻一竅不通。
沈玉清氣得不行，華盛和華致卻覺得沒什么。這個催著華初早起勤加練習(xí)，說既然開了頭，就不能半途而廢；那個送了脾氣溫順的小馬駒給華初，讓華初好好養(yǎng)。
華致還囑咐說：“馬兒是有靈性的，自己養(yǎng)大的小馬駒才會跟你親近?！?p> 馬，是這個世界最快的代步工具。而且，小馬駒溫順可愛，華初自然喜歡得不得了。
沈玉清卻大發(fā)雷霆，臭罵華盛和華致，說華初還小不懂事，他們也不懂事，華初這樣下去，哪里還有姑娘家的樣子？
華家父子乖乖聽訓(xùn)，不敢造次。華盛卻沒有放棄教華初武功，說：“強(qiáng)身健體，只有好處沒有害處。再說，以后她也不會被姑爺欺負(fù)了去。”
但是華初的確不是習(xí)武的料子，學(xué)了幾年，也就會三腳貓的功夫，遇到危險尚且可以自保，要她像武林高手以一敵十，是不可能的。
不過，華致送的小馬駒，被迫轉(zhuǎn)成了地下活動。
華初從城外跑馬回來，本該在軍營的華盛居然在家，沈玉清的臉色也不怎么好。華初把馬鞭遞給丫鬟，跨進(jìn)大門?！暗铮銈冎迸扇撕拔一貋?，發(fā)生什么事了？”
華初有預(yù)感，她的好日子只怕到頭了。
華盛沒有說話，是沈玉清回答了華初的問話?！耙呀?jīng)派人去叫你哥哥了，他來了一起說。”
是華江，病重不能下地了。一直瞞著這邊，是馮律私下傳來信件。華致很意外，華初卻有一定的心里建設(shè)。她都在南疆快活自在足足十年了，回京城是早晚的事，不過沒想到契機(jī)竟然是這樣一個原因。想到那個睿智洞察的老人，華初心里悶悶的不好過。
七日后，華盛送妻兒離開元陽。他是天家臣子，無召不得回京。他緊緊握著妻子的手：“我已經(jīng)向皇上呈了奏報?！?p> 沈玉清眼含熱淚，心中萬分不舍，但是也擔(dān)心京城的華江，仍舊勸慰丈夫?！拔抑?。你放心，我回去會好好照顧公爹的，你不要太過擔(dān)心。說不定，等你回京，公爹已經(jīng)好好坐在壽山堂等你回來了?！?p> 華盛當(dāng)然知道妻子在安慰他，輕輕替沈玉清摸去眼淚，他目光掃過如花的女兒，落在兒子華致身上?！罢疹櫤媚隳赣H和妹妹。”
華致點頭應(yīng)道：“兒子知道。”
華致如今已經(jīng)是二十三歲成年男子，比華盛還高出了半截。有意無意的模仿，這些年愈發(fā)像父親，成熟穩(wěn)重，不茍言笑。華盛對自己的兒子是十分放心的，拍拍華致的肩膀，送妻子上了馬車。
華初則和華致一樣，翻身騎上了自己的坐騎。
伴隨著心里的隱憂，華初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斓骄┏?，沈玉清勒令華初從馬上下來，跟她一起坐到馬車?yán)铩?p> 長安街依舊繁華，喧嘩熱鬧，來往人群絡(luò)繹不絕。華初卻生出幾分陌生感，畢竟來到這個世界后，她大部分都時間都是在南疆元陽度過的。
馬車行到華府正門前。
華致下馬，親自扶母親和妹妹下馬車。華初本不需要扶，可是沈玉清先下車了，站在那里帶著溫柔的笑意看著她，目光里全是警告之意。
華初就乖巧的把手遞給華致，輕挪蓮步，踩上小廝放好的馬凳。青年挺拔，嚴(yán)正端方，身著玄色勁裝。少女嬌俏，穿著暖色羅裙，一雙眼眸晶瑩靈動，鼻翼挺巧，朱唇殷紅似血。
有圍觀的好事者不由贊嘆殊色無雙，華家主母攜兒女回京的消息也不脛而走了。
馮律上前對沈玉清行禮?！叭A欽恭迎夫人?！?p> 馮律提前得了消息等候在華府門外，當(dāng)初瘦削羸弱的少年如芝蘭玉樹，原本風(fēng)華決絕的容貌愈發(fā)流光溢彩，引路人側(cè)目。特別是長街上恰巧行走過路的姑娘，皆以扇遮面，暗中窺視。
沈玉清扶住馮律的手臂，神色焦慮。“不必多禮，先去壽山堂?！?p>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的進(jìn)了門，往壽山堂而去。進(jìn)門之前，馮律對沈玉清和沈家兄妹說說：“老將軍不大好，心里最好有個準(zhǔn)備?！?p> 華初聞言心里一沉，沈玉清和華致的臉色也不大好。
壽山堂華江的屋里門窗幽閉，一進(jìn)去就聞到了濃重的藥味。病人不能見疾風(fēng)，如今二月春暖，但倒春寒一陣一陣的，不能不防。
華江在床上躺著，形銷骨立，須發(fā)皆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壽數(shù)到了。
沈玉清大悲，跪倒在床前，低聲泣道：“是兒媳不孝?！?p> 華初和華致也跟著跪下，皆沉默。他們一走十年，從未回來過，只有華盛回京述職會見上華江一面。家中父親老邁，而不盡孝膝前，是為大不孝了。
華江雖病，卻警醒。老人似乎不滿被打擾，蹙眉，睜眼?！叭A欽，好吵。”
一直站在旁邊馮律被點名，上前解釋?！袄蠈④?，是夫人和兄長妹妹到了?！?p> 馮律稱呼比他大的華致兄長，比他小的華初妹妹。
華江聽后，以肘支床，道：“扶我起來?！?p> 馮律就上去服侍，右手伸到華江背后，穩(wěn)穩(wěn)的將人扶起來后，另一只手則拿了兩個大靠枕放在華江身后。
他動作熟練，仿佛已經(jīng)做了好多遍。華初忍不住疑惑，難道華江病了之后，都是馮律在旁邊照顧侍候。
柴毅呢？柴毅去了哪里？
沈玉清看了心里有愧，忙推了華致，想要他上去幫忙。
此時華江已經(jīng)坐起來了，偏頭過來正巧看到了。微微擺手，說道：“不必?！?p> 沈玉清跪伏在地?！皟合辈恍ⅰ！?p> 華致也跪伏叩頭?！皩O兒不孝?！?p> 華初凝滯了一下，也把頭磕下去了。
華江仔細(xì)打量了如今已成年的華致和娉婷婀娜的華初，目光落在沈玉清身上，嘆息一聲?！昂伪刈载?zé)。此事又不是你能決定的，快快起來吧?！?p> 沈玉清叩謝，由華致華初一左一右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