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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云記

第五章 賣茶販與刺史子

倦云記 二十二初 2606 2019-12-05 00:06:09

  東院距離徐府正門并不算遠,只間隔一條閑人街,街邊全是一些賣有趣物件與熟食小吃的攤鋪,淮水城的富家子弟閑來無事的時候,最樂意在閑人街觀逛。

  若是逛累了話,就去一間掛著“善水居”匾額的茶樓,樓里邊的茶水口味獨特,清香寧神,在淮水城中頗受好評。

  此刻,徐幸正手拿一串烤年糕,一邊啃食,一邊閑逛。

  烤年糕是在路邊攤子遣了三文小錢買的,一口氣擼了十串也不過才三十文,都不值些個碎末銀子,侯府公子的闊綽自然得從小事做起。

  徐幸逛了不遠,恰逢路過善水居。

  見門口一個瘦弱的少年被兩個漢子抬著,扔出茶樓,偏巧摔在他的身前,揚起了一抔灰塵,散落了一地茶葉。

  看面相,少年約莫有十四五歲,一身麻布灰衣破破爛爛,臉上還留有幾處淤青,眼角與嘴角帶著血漬,雙手虎口的裂口處隱約有些浮腫,滲出了血水。

  少年倉惶紛亂的神色,實在凄慘。

  徐幸心有不忍,不禁回想起當(dāng)初那位滿手鮮血、四處倉惶奔逃的黑衣少女。

  她,是否也有這般無助的時候……

  “地上不干凈,傷口容易感染?!币恢话尊终瞥霈F(xiàn)在麻衣少年的眼前。

  麻衣少年微微抬頭,一臉驚訝地望著這位伸手的俊俏公子。

  世態(tài)炎涼,即使在淮水城,一些官宦富商、世家鄉(xiāng)紳,粥濟難民,親手派送,也不曾與他們有過任何身體接觸,只覺得他們污穢不堪。

  貴賤有別,自古如此。

  “……手臟……”

  “沒有啊,挺白的?!毙煨沂栈厥终?,反復(fù)地看了看。

  “不……不是,我的手……”少年急忙解釋。

  閑人街的閑人偏愛看閑事,圍觀人群一會兒就集齊了,全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多的模樣。

  酒樓門口,其中一位扔棄少年的漢子見此情形,開口便罵,“哪來的小白臉,竟敢扶我家公子下令打的人,不要命了?”

  麻衣少年聞言,打了個激靈,渾身顫抖,強忍著傷體的疼痛連歪帶拐地從地上撐爬起來。

  原來是官宦權(quán)貴的家奴!

  徐幸側(cè)頭微笑,指著麻衣少年,詢問那個囂張的漢子,“他有何錯?”

  “小乞丐也敢在善水居里賣茶葉,污了我家公子的眼睛!”家奴依舊滿臉傲氣。

  徐幸不慌不忙地嘬了一口烤年糕,故作夸張地說道:“據(jù)我所知,茶販進茶樓賣茶葉,是與老板做生意,合情又合理,并沒有違反我朝任何一條律法。倒是你家公子隨意縱奴打人,若是被人舉報,狀子遞進了官府……可是要依著行兇罪判處啊?!?p>  “大膽!”

  另一位家奴高喝一聲,面色不善地掃視圍觀群眾,“我家公子乃是淮水城刺史之子,誰敢污蔑!”

  閑人們紛紛低頭,不敢出聲。

  江老二在城里可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打個噴嚏知縣都得掂量掂量,他的兒子誰敢去告?

  徐幸沒心思管這位家奴的警告,環(huán)顧了四周,忽然眼前一亮,瞧見一矮胖子正躲在茶樓門后探頭探腦。

  “呦!這不是善水居的錢掌柜嘛,過來過來。”徐幸一臉笑意,伸手對著矮胖子招了招。

  錢胖子瞬間苦了臉,心想就不該好奇多瞅了兩眼,結(jié)果把自己給卷進這個無底的漩渦里去了。

  眼下情形,他也不能逃離,只好屁顛顛地走過來,朝著徐幸長作一揖,諂媚道:“哎呀!徐公子,小的什么也沒瞧見,什么也不知道,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吧。里面的那位江公子……小的惹不起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嘩”聲一片。

  這位管閑事的勁裝少年姓“徐”,錢胖子又這般恭敬,莫非就是徐府那位不常露面的少爺?

  其實他們不知道,徐幸經(jīng)常偷跑出來,只是不識得他的相貌而已。

  這間善水居他也來過很多次,特意為老師購置了不少好茶存儲著。錢胖子見其出手大方,穿著不俗,便留了個心眼,第二回就打聽出了他的身份,從此以后越發(fā)小心地招呼起來。

  門口的兩個家奴聽掌柜說完話,知道是他們?nèi)遣黄鸬娜?,便見機行事,尋個漏子溜進了茶樓。

  徐幸見兩個家奴跑進茶樓,心猜他們可能是想通風(fēng)報信,于是對錢胖子說道:“不為難你,好歹得去拜會一下這位江公子,勞煩你在前方帶路。”

  錢胖子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滿口答應(yīng)。

  徐幸也不在意,一口嘬下年糕,將竹簽藏于衣袖之中,大步跨進了善水居。

  回頭瞧見麻衣少年原地愣神不動,又添了句話,“受傷的那個也進來。”

  少年這才挪著顫巍巍的身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茶館不大,卻內(nèi)有乾坤,器具陳設(shè)擺置得十分古色典雅,入門越深,茶香味就越濃。

  錢胖子躬著身子在前方帶路,將二人引至一間廂房門口,道了聲“恕罪”,才憨憨告退。

  徐幸整理一下衣衫,二話不說,一腳踹開房門,徑直闖了進去。

  屋內(nèi)簡單擺放著一些茶具,入眼有四人,除了之前見過的兩個家奴,還有一位身穿華服的公子和一位腰挎長劍的黃臉漢子。

  華服公子面色泛白,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但是眼神卻犀利異常,時有銳色閃過。

  見到徐幸擅自闖入,他立刻起身,移步至其近前,拱了拱手道:“在下江彬,相必眼前這位就是徐公子了,不知有何見教?”

  看來他的家奴回來之后,已經(jīng)稟明情況。

  “徐某生長于淮水,城中也待了十七年,從未曾聽人提起,有江公子這號人物?!毙煨易旖俏⑽⑻羝?,有些咄咄逼人地還禮。

  “家父雖為淮水城刺史,可我從小養(yǎng)在京都國公府,平日里難得回來,自然少見。”

  江彬輕聲笑了笑,語氣中故意加重了“國公府”三個字,又繼續(xù)說道:“今日返鄉(xiāng),恰巧在茶樓碰見徐公子,你我二人,實在是有緣?!?p>  “難怪……有緣無緣日后再談?!?p>  徐幸擺了擺手,打量了一眼江彬和黃臉漢子,又指了指麻衣少年,責(zé)問道:“只是徐某想請問江公子,縱奴行兇,該當(dāng)何罪???”

  “哦,你指的是這個小偷啊……”

  江彬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掛在指尖上晃了又晃,輕蔑地看著麻衣少年,“他欲竊我貼身玉佩,不料被我的護衛(wèi)擒拿。小小懲戒一番,并未上報官府,我已算仁慈?!?p>  麻衣少年怯怯地看向徐幸。

  “沒……沒有,我沒有?!?p>  “那就奇怪了?這間廂房中,我們四人都親眼所見,你還想抵賴不成?!?p>  兩個家奴聽他們公子說出這話,眼神中含有譏諷之色,似有似無地落在麻衣少年身上。

  “你……你說謊!”麻衣少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指著江彬,微微抖動的指尖暴露他內(nèi)心的哀憤。

  “放肆!”

  沉默的挎劍漢子突然大喝一聲,跨步于前,一掌劈向麻衣少年。

  徐幸對黃臉漢子早有防備,伸出右手,從后抓緊麻衣少年的衣領(lǐng),將之扯到他的身邊。

  小腹丹田中的真氣疾出,沿著經(jīng)脈竄流至左臂,覆蓋住手心,硬撼下這一掌。

  啪!

  二人出手迅猛,交碰之間卻如蜻蜓點水一般,稍縱即逝,唯見掌風(fēng)四溢。

  噔噔噔——

  徐幸接連后退三步,平息體內(nèi)一口悶氣,才穩(wěn)住身形,挎劍漢子原地不動,穩(wěn)如泰山,只是眉頭稍稍皺了皺。

  江彬彈了彈被二人對碰時的掌風(fēng)吹皺的衣擺,搖頭輕笑道:“徐公子竟為一賊人出頭,無故傷了自己,殊為不智啊?!?p>  “路遇不平事,當(dāng)執(zhí)仗義行。”

  徐幸一臉傲意地望著江彬。

  突然,他咧嘴一笑,一把捏住麻衣少年的手腕,拽著他撒開雙腳飛一般的逃出了茶樓。

  “拜拜了您嘞!”

  挎劍漢子瞄了一眼二人逃跑的方向,從食指與中指的指縫間處抽出一支細長竹簽,并指折斷,偏頭看向江彬,“追?”

  “不用?!?p>  江彬瞇起雙眼,望著二人的背影,口中輕喃道:“這人的臉皮……。”

  ……

  正午時分,徐府前廳。

  一位須發(fā)盡白,面紋深重的老人端坐在主位上。

  他穿著一身紫色直裰便服,腰間扎條銀絲蛛紋帶,白發(fā)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不怒自威中又透發(fā)著溫和怡人的書卷氣。

  老人捧著骨瓷茶杯,雙目微闔,一臉淡然之色。

  下首坐著兩人,正是方才東院演武場上的兩名裁判——方臉漢子與清秀書生。

  “招兵之事,進展如何?”

  老人的聲音十分渾厚,如晨鐘暮鼓,又如煌煌梵音,叫人聽了十分敬畏。

  書生頓了頓,回道:“今天上午的比試,共招募了護院二十六人,府衛(wèi)七人,炬甲兵……零人?!?p>  “淮水城來就不是兵家必爭之地,習(xí)武之風(fēng)也遠遜于南京城,實在是沒轍呀?!狈侥槤h子一臉苦相。

  主位上的老人正是徐府鼎鼎大名的老侯爺徐印雄,方臉漢子和清秀書生則分別名叫洪澤與李字潺。

  前者乃是徐府總衛(wèi)長,統(tǒng)領(lǐng)眾多護院,府衛(wèi)以及炬甲兵;后者看似年輕,實則年過五十,兵陣韜略,情報計謀,都極為精通,人送外號“智囊”。

  “倒是有一位叫作吳塵的年輕人,連勝十四場,可惜在最后一場被少爺擊敗,運氣不佳?!崩钭咒p嘆一口氣。

  “輸給他不冤,這個吳塵有資格進入炬甲,收了吧。”

  “是。”

  三人又簡單談了一些瑣事,定了些計劃后正欲散去。

  府院掌事的張管家卻急匆匆地跑入前廳,行過禮之后,神色慌張地說道:“侯爺,大事不好了,少爺他……殺人了!”

  “死者是誰?”

  徐印雄驟然睜眼,一道精光閃過,手中的骨瓷杯砰然碎裂,骨節(jié)粗厚的手上濺滿滾燙的茶水,卻連輕微的顫抖也不曾出現(xiàn)。

  “吳塵,大竹村……”

  “不可能?!”

  洪澤還沒等他說完,一下子就從座椅上蹦起,瞪大雙眼,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身旁的李字潺還算冷靜,只是來回拍打手中折扇的動作,暴露了他內(nèi)心難以掩飾的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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