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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云記

第二十四章 戰(zhàn)事起(下)

倦云記 二十二初 2040 2020-01-30 10:59:30

  家丁走后,內(nèi)堂只有爺孫二人。

  徐幸聰慧,猜測老爺子特意支開二春,估計是有要事同自己商談。

  徐印雄也不著急,拿起桌邊地手巾擦了擦嘴,整齊疊好放在一旁后,才低聲說道:“秦方是校事府的人?!?p>  “校事府?”

  徐幸心頭一跳,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不由地皺眉,自言自語,“如影隨形,跗骨之蛆……就是那個特為監(jiān)察百官而設立的組織?”

  他自小博覽群書,眼界養(yǎng)得寬闊,記憶力也勝常人數(shù)倍,略加思索,便在腦海中找到了相應的詞條。

  所謂校事,就是“官無局業(yè),職無分限”,主要目的是監(jiān)督群臣的一舉一動,刺舉他們的不法行為,事無巨細,皆可上報于皇帝陛下。

  校事首領稱為府令,朝廷里的正五品官員,雖然不高,但卻擁有一府之權,只尊皇帝詔令。最低級別稱為校事散人,無品級,不入官碟,不必經(jīng)過官吏選拔程序,也不必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只需要聽從君王的驅使,為社稷效命,即便是“群盜流寇”,也可以任其施為。

  先帝創(chuàng)立校事府以來,殺伐果決,朝野上下無人不懼怕它的威名,一直是眾臣子心頭揮之不去的陰云,震懾除奸,至今赫然厲目。

  徐印雄點了點頭表示不錯,緩緩說道:“前些日子,我飛鴿傳書,把淮水城近十年的遠調官職變動詳略以密信形式發(fā)送至京城交給李泗,他仔細調查后,才得知這些秘密情報?!?p>  “看來老師近些年也沒閑著,手腳功夫還挺利索嘛?!?p>  “不僅如此,他還升任了副掌司。”

  徐印雄轉頭望了門外一眼,又回頭輕笑了一聲,故意打擊道:“李泗在信中回,他是帶人直接闖入校事府的記檔處,把刀口架在那文書曹的脖子上逼問的。”

  “真是……”

  徐幸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咽了口唾沫,頗為感慨道:“直接……夠狠……”

  其實他心里邊也沒太多驚訝,依照自家老師睚眥必報的性子,干出此事毫不稀奇,只是多少做得有些過頭。行為過激恐生出事端,徐幸不由地感到憂心,“校事府與暗部同屬朝廷的鷹犬,兩者莽撞互掐,此事若是傳進天家的耳朵,不怕怪罪?”

  “李泗做事的確沖動了些,但也是為了你好,誰讓你是他的關門弟子?萬一你有個閃失,他定不會善罷甘休,校事府也不會只償付這點兒小損顏面的代價。”

  “老師他……”徐幸喉嚨哽咽難言,沉默半晌,神色逐漸柔和,“還是那么混蛋……”

  徐印雄挑了挑盡白的眉毛,一邊揭弄指尖的倒刺,一邊輕笑道:“不必太過擔心,暗部乃是陛下親自下詔從校事府獨立出來的組織,身肩皇命。兩家一脈相承,明爭暗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覺得陛下會幫誰?”

  先皇龍馭賓天之后,當今天子尚且年幼,登基之初,校事府的監(jiān)察大權便旁落權臣手中,待到皇帝十五歲親政,想要收權,無奈已經(jīng)時過境遷,日子太長久,權力分散變得稀碎,難以收攏回來。

  小皇帝是個懂得取舍之人,加上身邊不少能臣建議,當即狠下心,分裂了校事府,再從中挑選出與自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忠心部屬,另起一爐灶。

  這個“爐灶”就是暗部的前身,如今元武一朝正值柴火旺盛之際,它的赫赫威名絲毫不遜色于校事府,甚至隱隱蓋過半個頭。

  “幫親不幫理,陛下原來如此護短!”

  徐幸眼睛明亮了幾分,只要皇帝老子站在老師這邊就好,手握忠君大義,做許多事都會放便許多。

  不過他也被一件事給困惑住了,便向老爺子請教道:“如果情報屬實,那么秦方臨死前的遺言,就難以琢磨了?!?p>  身為校事府的暗子,哪怕自殺都要被人榨干最后的價值,而且被逼不得不做,可悲又可嘆。

  “洪澤不是告訴過你,武道至人的劍訣哪能輕意獲得?”徐印雄搖了搖頭,彈走從指尖扣下的老皮,言詞霎時銳利起來,字字飽含危險的殺機,“誘騙你前往南京城取劍譜,應該是那幫人的后手?!?p>  “哪幫人?”

  “從前是你爺爺我的敵人,現(xiàn)在是你叔伯父親的敵人,將來……不會再有機會成為你的敵人!”

  徐幸聽老爺子含糊其辭,頓時翻起白眼,十分不滿。他向來埋怨老爺子不把自己的父母當年所做的事情跟他講,又不告知他們的行蹤,一直瞞著他。

  連洪、李都不愿與他透漏分毫,口口聲聲得說是為了他好,不愿意一位鮮衣怒馬的翩翩少年郎知曉真相,就此心染仇恨或悲苦,一生在惶惶蕩蕩中度過。

  可又有誰知,黑暗中閉著雙眼,才是最讓人心生慌亂的行為。

  恐懼從來源自于未知。

  徐幸平視老爺子片刻,然后低著頭默不作聲,可等來等去也等不到下言。

  “算了,我不問了。”

  他瞬間泄了氣,一臉沮喪,“京城的那幫人,我手短管不著。可淮水城內(nèi)還有哪些要謀害我的人,總得說明白吧?”

  “目前只剩下兩人?!?p>  徐印雄輕輕搓了搓手掌,語速漸緩,娓娓說道:“身份尚不確定,你也無須多管,待李泗查明之后,我必定派人料理。”

  說來也巧,李泗當初耍心機,挑了校事五尉不在府內(nèi)的時辰,才擅闖校事府記檔處鬧事。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剛翻閱官員調動文件找出秦方的檔案不長時間,還沒來得及仔細查看余下兩人,府左郎中楊子惡居然因急事恰恰趕至。

  楊左郎中是個急性子的人,見此情形當即大怒,兩人針尖對麥芒,言語肯定不合,一番爭吵下來,總感覺動口互罵輸了對方一籌,又是好斗的武人,便當場動起了手。

  你來我往,打得記檔處的桌凳俱裂俱碎,門窗殘破搖曳,筆墨橫飛糊墻,滿目瘡痍。

  幸好在檔案海里泡過澡,頗有眼力見的文書曹請來了府丞大人拉架,這才收手罷戰(zhàn)。

  二人都傷得不輕。李泗的右上臂挨了一刀,刀口很深,幾可見骨,半邊袖子都被鮮血染紅了;楊子惡也不好過,左肋中了一記梅花釘,差點洞穿肺葉,說話聲都透著無力。

  臨走前雙方各自撂下一句狠話:“來日再戰(zhàn)!”

  便分道揚鑣了。

  經(jīng)此一役,兩人算是徹底結下了的梁子。

  徐印雄只說了秦方的身份,其他的人不提名字,徐幸也拿老爺子沒得辦法,只好轉移話題,問道:“聽說我朝要與上唐交戰(zhàn),您老何時出征?”

  “明天就走。”

  “這么快?”

  “南陽地遠,兵貴神速,多耽擱一天,就會多延誤一份戰(zhàn)機。”徐印雄淡淡回道。

  他兩只手指沾了些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似乎在簡略描繪草圖,比劃丈量南陽與淮水的距離。

  徐幸覺得有趣,低頭望了一眼,好奇反問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倉促之間出兵乃是兵家大忌,糧草軍械尚未準備充足等于自斷后路,無法持久與敵軍對抗……操之過急了吧?”

  “兵書上學的?”徐印雄眼睛微微瞇起,面色十分嚴肅。

  別看老侯爺這樣,其實他心里邊很歡喜,自己孫子言辭有序,還是懂些兵法的,將來必定大有出息。

  徐幸很想告訴老爺子,他是從“百家講壇”上看到的,然后自個再稍微潤色一下,但是怕老爺子聽了后不解,便把到嘴邊的話壓回了肚子,順從地點了點頭。

  “兵法是死的,人卻是活的?!?p>  武安侯說了句老生常談的話,開始教導孫子,傳授起沙場征戰(zhàn)的經(jīng)驗了。

  “我的手底下不足兩千兵甲,是征軍隊伍之中排行末列的一路。真要打,就得打伏擊,先查探地勢尋好地點,埋伏起來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即使敵軍士卒眾多,且軍紀嚴明不受干擾導致我軍不敵,也可按照規(guī)劃好的撤退路線,從容離去?!?p>  “攻守有度,憑借的是熟知地理,爭奪的……是時間!”

  徐幸聽了感覺很有道理,可還是忍不住挑毛病,眨了眨眼睛說道:“假如上唐敵軍比我軍先駐扎南陽,又該怎么辦?”

  “不會發(fā)生此類情況?!?p>  “不會?”

  徐幸蹙眉不解,愈發(fā)困惑,“我軍未探明敵軍的發(fā)兵時間,因何肯定?”

  徐印雄微微一笑,“洪澤此時應該已經(jīng)把我軍十日后發(fā)兵的消息散播出去了,不出兩日,上唐軍方定會得知?!?p>  原來在善水居的時候,洪黑水故意偽裝成一副“大老粗”模樣,其實是為了誘導看客們不經(jīng)意間傳遞謠言,做了個免費的廣告而已。

  “謠言止于智者,上唐軍方怎會把它當作一回事兒?”徐幸理解老爺子的意思,可還是認為此事紕漏太多,因為“小餌”是不足以掉“大魚”的。

  譬如兩國交戰(zhàn),出兵之前理應謹慎小心,不僅需要打探敵方兵員調動的情報,自家一兵一卒調動更要原原本本地上報,不可有絲毫馬虎,上唐軍方的掌事者又不孬傻,豈能被區(qū)區(qū)謠言攻破?

  徐印雄搖了搖頭,不以為然,伸出食指先指指自己,又點點徐幸,意有所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你覺得洪澤是個什么樣的人?”

  徐幸低眉垂首,若有所思。

  想他開口能言的那一年,洪澤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身板不比當今健碩,說話也沒有現(xiàn)在圓滑。

  唯兩點不見變化——愛喝酒與好打架。

  “酒鬼?痞子?”

  這是徐幸分析洪澤全身上下的優(yōu)劣點,所能總結出最恰當?shù)脑u價,其中也有著半開玩笑的意思。

  徐印雄輕哼一聲,既沒有否認這個稱呼,也沒有表示贊同,而是自顧自地說道:“為將者,最忌諱兩類人。一種是有勇無謀的莽夫,另一種是空口白牙的書生。自大自負占了個齊全,這至少是外人對洪澤的印象。所以從他口中傳出來的軍情,不熟悉他的人只會當成是‘失言’所致?!?p>  徐幸細細想來,若是與洪澤不熟悉,或許第一次相見,許多人都會錯誤地將其判定為一莽漢。單憑他這些年來屢次挑弄李字潺的神經(jīng),府里認識他的人瞧見了,也只會當他又在耍無賴。

  現(xiàn)下仔細一琢磨,卻發(fā)現(xiàn)這個大大咧咧的方臉漢子倒有幾分內(nèi)秀。

  徐幸點了點頭,接著問道:“那‘知彼’又怎么講?上唐這次領兵之人被摸清楚了?”

  徐印雄笑了笑,這一笑之中似乎飽含深意,“暗部在上唐鋪設有諜網(wǎng),死了三個探子才傳回消息,這次南陽戰(zhàn)場的統(tǒng)軍都督,名叫厲爭……”

  “不認識?!?p>  徐幸張嘴就接過話,再回憶了一下腦海中四國名將的名字,果斷表示不知道此人。

  “你當然不認識?!毙煊⌒壑佬煨乙庥兴?,笑著搖了搖頭,“將軍榜中雖查無此人,不過他談兵辨法之名氣卻響徹了整個上唐國?!?p>  不是將才還委以重任,徐幸有點搞不懂了,一個紙上談兵的書生,不正合兩類人中的其二嗎?

  上唐是想要打仗啊還是要打嘴炮?光靠名頭響亮有個屁用?指望戰(zhàn)場上和對手平和講理,勸告敵軍棄械投誠?。?p>  “上唐國皇太后的親侄,宇國公的嫡長子。”徐印雄干脆直白了當?shù)卣f道:“這個厲少安可不是尸位素餐的紈绔子弟。”

  這位厲公子的名聲雖然不小,不過為人卻很低調,即便他的姑母與父親權勢滔天,但他依然待人溫和,深受士族的推崇。

  徐幸恍然道:“皇親國戚的身份,還是個實權黨,怪不得有名氣。”

  十數(shù)年前,上唐的執(zhí)政權大半把握在厲太后手中的消息早已傳揚四海,女子之身當政依然能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確實讓人佩服。

  至于提拔自己侄子,混點軍功也是無可厚非。

  徐印雄點了點頭,隨后話鋒一轉道:“厲少安年僅二十一歲,外人傳誦他少年老成,深諳行軍穩(wěn)重,實則是太過謹慎,做事按部就班不懂變通。這樣一來,洪澤散播出去的謠言就足夠他思考一陣子了?!?p>  又接著道:“兵貴神速其實只占了一個先機,開了一個好頭,至于之后的仗要怎么打,還得親自入局,摸清局勢變動方能下決定?!?p>  徐幸沉默了,意識到老爺子戎馬一生,現(xiàn)已至晚年還要再起刀兵,面色不由變得沉重起來,糾結了一會兒后,才緩緩說道:“您老……可有把握?”

  徐印雄一挑眉梢,看著自己孫子憂心的模樣,略加思索便清楚他在擔心什么,于是解釋道:“辭官十多年,朝中還有人對我不放心,正好借著這次去前線的機會,試試他們的手段,在戰(zhàn)場上面我可沒輸過。”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如此行事豈非過于冒險?”徐幸皺眉。

  “皇命難違。再者說,你見過手拿屠刀的君子?”徐印雄笑嘆一聲,“握刀之后再執(zhí)筆,可就難嘍……”

  徐幸一怔,看著老人堅毅的面容,雖滿臉溝壑卻不顯暮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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