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岐沉默許久,終于點頭。
蘇明慧看著這幾個表現(xiàn)迥異的男人,這樣的經(jīng)歷對她幾乎是無法想象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家小姐無法體會底層小民的無奈。
忽然她說道:“我可以試試,看能不能爭取不讓他死?!?p> 云岐等幾個人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不要這么看我,我有點害怕?!碧K明慧沒有害怕剛剛殺人的老四,卻對云岐她們的目光感到驚恐,這在她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云岐知道蘇明慧家里肯定會很有份量,但是對蘇明慧這番話卻無法相信。
可馬毅卻信了,他知道這位跟著老大一起來的女人是有背景有能量的,他噗通一下跪在蘇明慧的面前。
“蘇姐,你要是能讓老四不死,我馬毅給你當(dāng)牛做馬!”
身后是兩個聲音。
“老三你起來!”
“三哥你起來!”
張向東說道:“這位姐姐,我謝謝你。我們是學(xué)法律出身,雖然學(xué)的不好,但是懂得一些基本的道理。我這個事情,沒有反轉(zhuǎn)的可能,要是真的反轉(zhuǎn)過來,那我和我殺掉的那個人也沒什么兩樣。在我決心殺人之前,就已經(jīng)一心赴死,沒必要為我浪費這樣的資源,您若有心,幫我正名就好,我是殺人犯,卻不是那種危害社會的渣滓。我已經(jīng)不想活了,留下我這條命又有何用?!?p> 云岐說道:“老四說得對,要是翻案就同樣是踐踏法律。老四決心已定,我們需要做的是為老四正名,讓他堂堂正正去死!”
馬毅起身低吼:“就眼睜睜看著他死?老大你這么冷酷?”
云岐站起身來劈頭給馬毅一個耳光,馬可已經(jīng)不知所措,馬毅捂著臉淚眼滂沱。
云岐咬牙低聲吼道:“醒醒吧,你覺得這件事情能這么輕易的挽回?”指著蘇明慧繼續(xù)說道:“她天真你也天真?這件事馬上就會爆發(fā),這樣的惡性案件,是會上傳到省里,誰敢壓?誰能壓?眾目睽睽之下,誰能明目張膽徇私枉法!她嗎?你在做夢!”
蘇明慧不服氣的說道:“你等著,我這就打電話!”拿著電話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云岐告訴馬可,讓飯店上酒菜,最后讓老四吃一頓好的,和老四喝一杯訣別酒才是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情。
酒菜擺上來,每個人面前都是斟滿的啤酒,連馬可都把酒倒?jié)M,等著云岐說話。
說什么?云岐滿心苦澀,就算自己是老天選中的作弊者,也同樣無法扭轉(zhuǎn)事實,也無力抗拒人間的道德與法律,也無力阻攔生老病死。
上輩子有沒有老四,云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改變了老四的人生軌跡,云岐也不知道,充斥胸臆的憋屈與憤怒讓他無法發(fā)泄。
艱澀的,云岐終于出聲。
“老四,你是好樣的,哥敬你一杯,下輩子還做兄弟?!?p> 馬毅和馬可舉杯一起,“下輩子還做兄弟。”
馬可再次流淚了,年輕的他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內(nèi)心的震動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用力的碰杯,大口喝下杯中的苦酒。
蘇明慧回來了。一進房間就趴在桌子上哭出聲音,顯然是被罵的不輕。云岐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道:“謝謝你,你已經(jīng)盡力了。為我的兄弟做到這個程度,我云岐認(rèn)下你這個朋友?!?p> 蘇明慧甩開云岐的手,更加大聲的哭著。
誰都沒心情吃東西,只有老四大口的吃菜,還不時點評口味。酒喝得很少,大家都很清醒。
云岐做出決定?!俺酝觑?,咱們找個地方休息,老四好好洗個澡,明天干干凈凈的去自首。”沒有回應(yīng)的聲音。
云岐給賀局長打通了電話。
“賀局長,我是云岐?,F(xiàn)在張向東和我在一起,我請求您,給我一晚上的時間,我明天帶他去自首,我保證?!?p> 對面半天沒有聲音,后來直接扣掉了電話。
云岐知道賀局長的意思,他馬上帶著幾個人上車駛出嘎朗,奔向三十公里外的一個鎮(zhèn)子,找到一間旅館入住。
他和張向東安排到一個房間,等到張向東到浴室洗澡的時候,云岐靠在床頭,點起一支煙,這才淚如雨落。
第二天,云岐帶著幾個人回轉(zhuǎn)嘎朗,直接到公安局自首。
終于與賀局長見面,看到一直與自己通話的是這樣的幾個年輕人,賀局長心里納悶,卻不醒著于色,與云岐等人握手,到蘇明慧的時候,卻遭到冷遇,蘇明慧根本不伸手,目光只是淡淡的看著他。
云岐趕緊呵斥道:“蘇明慧!你干嘛?”
這樣蘇明慧才敷衍的與賀局長拉了一下手算是交待。
在會客室,云岐闡明了他的意圖。他想把張向東父親的車禍?zhǔn)录榍宄?,以此為?jù),給張向東爭取一點點的可能,就算不能反轉(zhuǎn),也是讓張向東不必背負(fù)惡名離開,這是張向東的要求,也是云岐的承諾。
賀局長答應(yīng)盡力去做,云岐等人離開了警局,最后遠遠的看了一眼張向東,在預(yù)審科里,他帶著手銬,平靜的講述著,沒看到外面注視著他的兄弟們。
——————
賀局長打通了那位上級的電話。
“王局,我賀春江。~哦,見到了,是幾個年輕人。~~嗯。其中有個女孩子傲氣的很,一看就不是普通家庭的子女。~~~什么?這是什么路數(shù)?我這小廟來了這尊大佛?~~~孟家這是氣數(shù)已盡啊,造孽太多,要得報應(yīng)了。~~~好好,我知道。~~~有機會來嘎朗指導(dǎo)工作吧,我和您喝幾杯好好聊聊?~~~好的,再見?!?p> 放下電話,賀局長想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找來一位得用的下屬,低聲交待了一番,領(lǐng)會了意圖的下屬,轉(zhuǎn)身出去喊人做事。
云岐就在嘎朗住下了,馬可留下陪著云岐。馬毅先回去做事,過些天還會再來。李涵,孫立成,李希正在來嘎朗的途中。
蘇明慧沒走,她執(zhí)意要等待結(jié)果。酷愛游玩的她安靜的跟隨著云岐,不再吵鬧,似乎這樣一件事情讓她明白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或許只有這樣的生死之間,她才會更快的成長起來。
人都到齊之后,云岐帶他們一起找到張向東的堂叔,把那個箱子交給了他。除了錢,箱子里有一封信是寫給他的。
內(nèi)容如下:
“叔,我也要去了,去找我爸我媽。他們愛我一輩子,我還沒來得及報答,只好這樣報答他們,只是沒來得及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可是我怕到時候心會軟,舍不得孩子,就像他們舍不得我一樣。
叔,我知道你一直在誠心幫我們,所以留下這些東西就交給你,你能幫我料理后面的事,我相信你。多出來的給你家的小弟上學(xué)用,讓他努力學(xué)習(xí),往上考,做人上人,只有這樣才會少挨欺負(fù),要不然就只能小心的活著,那樣的活法很委屈,很難受,叔你懂。
我舅就不要理他了,不是看在他家我那個表弟還小的份上,本來我還想把他也帶走,忘恩負(fù)義的東西,真不配做個人。
公家的事兒咱等不起,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法律的公正才會輪到我這里,咱們弄不過人家,所以就只好這樣。本來要是法律判他坐牢,哪怕他不死,我也認(rèn)了。但是我看不行,刀把在人家手里,我們就是挨宰的牛羊,公道這個東西,有時候就得自己去拿,無非賠上這條命就是。反正我活著也沒意思,沒有我爸我媽,我就是個廢人。
等你看到了。大概我也做完了,不管什么結(jié)果,叔你都好好過日子,把我弟弟培養(yǎng)好,或許等他長大的時候,他會看到他的哥哥,應(yīng)該是一個為父母報仇的,有孝心的兒子,而不只是一個殺人犯。
對了,給你送東西來的應(yīng)該是我上學(xué)時的老大,他是可以信任的,有啥事兒你可以跟他說,他很厲害的,他也一定會幫。
好了,叔,我去了,不管怎么,還是要謝謝你,侄兒在這里再給你磕頭了?!?p> 四十多歲的男人哭的像個淚人,生活的無奈,面對強權(quán)的無力,種種的顧忌,委屈憤怒,壓抑絕望,都在這強壓著的哭聲里宣泄著。
同來的幾個人都陪著流淚,云岐抹去臉上的淚水,啞著嗓子說道:“叔,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咱們要做的,就是讓東子堂堂正正去死,不能讓他只背著一個殺人犯的惡名。警察方面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動作了,那些陰私小人做的事見不得光,一掀開就會臭氣熏天。下面我請你帶我們?nèi)フ夷切┲檎吆完P(guān)鍵的證人,先把車禍的事情大白于天下,然后再發(fā)動輿論,為東子正名?!?p> 李希等人剛到不久,還在悲痛里一時無法自拔。都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詫異,驚愕,憤怒,悲傷,各種情緒難以言表,看過很多文字里面的人間慘案,終不及設(shè)身處地的震撼,對于生命的價值,所有人都有不同的反思。
李希知道自己還沒有能力影響自己的父親,但是他暗自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在這件事里面貢獻自己的力量,哪怕給父親跪下苦苦哀求,也要讓他幫著發(fā)出聲音,這是作為兄弟所能做到的微不足道的努力。
馬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他一直在看,一直在學(xué),或許將來自己就能做的很多,到時候不用老大出手,自己就能解決問題。
孫立成同樣難過,他心里思量的是,一定要讓自己強大起來,不要讓這種情況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只有我欺人,休想人欺我。
李涵沒有那么多想法,他紅著眼睛,心里只知道老大怎么說,我怎么做就是,籌謀策劃的事情,他做不來,老大讓他殺人他都敢去!
蘇明慧的心情是最復(fù)雜的,從來不知道生活在底層的百姓甘苦辛勞的她,這次感受到了決然不同的意味。
向來錦衣玉食,率性而為,心如白紙的蘇明慧真正的開始思考了。
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他們艱難卻樂觀,索求的很少,卑微而無奈的生存是他們的常態(tài)。在遇到變故的時候,他們只是想求得一個公平卻步履艱難,金錢和權(quán)勢的力量面前他們?nèi)绱说拿煨o力??墒钱?dāng)肉食者遇到這樣剛烈的草民的時候,他們卻會感到恐懼,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五千年傳下來的道德倫理,讓這些經(jīng)常被藐視的草民們,依然愿意信奉這樣一句話:
“善惡有報,天道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