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成了一代女俠,手持青霜劍,騰云踏霧,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最后還將佐天門發(fā)揚光大!
她將這個夢說給云七聽的時候,云七正在給自己的腿換熱敷的草藥,每逢陰雨天氣,他的腿便疼得厲害。
云七的嘴唇還是有些發(fā)白,笑意卻一分不減,伸手又替她理了理碎發(fā),“照你這樣兒說,那么小九呢?我記著你往日總愛將他夢成九尾神狐?”
小九?
小九是沒看到,不過身邊倒多了個高個兒的男人!
小姑娘年幼,額發(fā)柔軟,觸手便是戳心窩子的可愛。
“啊呀,該不會,小九變成了個男人罷!我以前夢到它變成九尾神狐,這會子又成了個男人……”云昭摸著懷里入冬后格外貪睡的小狐貍,認(rèn)真的思考道,“我常常想到,若是長大嫁人便要嫁師兄這樣的……現(xiàn)在想來,我英俊的小九兒長大了,嫁給我也是不錯的?!?p> 那小狐貍在她話聲剛落便甩著尾巴屁顛顛的跑到外面去睡,似乎是嫌這小主人聒噪。
靈的!靈的!云昭認(rèn)定小九害羞,跳起來叫道。
“小小年紀(jì)不知羞……,”云七捏著她紅撲撲的臉蛋,被她逗得笑出了眼淚,那一點點淚花掛在微紅的眼角,看起來明凈又溫柔,:“別的便也罷了,但凡真的上天入地,可別忘了帶上我這個殘廢師兄……”
“咦!師兄你今天怎么不會說好話,你的腳會好起來的,以前你自己也說會好起來的?!痹普焉臍猓琢怂谎?。
白衣的少年看她嬌俏可愛,笑著笑著卻走了神,他的目光不知何時飄散到窗外的遠(yuǎn)方,眼里有一點愁緒升起來,又似那山頂?shù)撵F靄一般聚了又散。
不知是今天天氣又變得濕冷,還是聽了些弟子們的閑言碎語,他最近總覺得心中不安。
有半大的弟子討論說新任天子年幼,垂簾攝政的是位年輕太后,而這太后不喜玄門,有意打壓。
本來他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可昨日他聽幾位長老議事說要下山除什么妖怪……就想著不知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自家宗門會不會受到什么針對。
倒不是他多想,也不是他覺得自己這小門派有多了不起值得針對的地方,而是這太后心思的確難以琢磨。
新皇恰一登基,朝中就傳出要打仗了的消息,戰(zhàn)爭嘛,也不是沒有打過,只是新皇根基不穩(wěn),又選在春耕期開戰(zhàn),別的他說不上話,但“百姓遭殃”已經(jīng)成了既定的事實。
云七常年呆著,喜歡推敲人的心理,這回卻琢磨不透。
所以心里不安大概是近來什么都奇怪,久不入春的天氣奇怪,突然傳出的妖怪傳聞奇怪,這位不明用意的太后也奇怪。
遠(yuǎn)方的山巒延綿不斷,霧氣中隱約的山峰就好像是女子暗藏在紗袖的匕尖,不知道哪一刻會顯現(xiàn)出來。
“小昭,”他思緒收回來,想著還是管管好身邊的皮丫頭,“聽師叔們說,好像鎮(zhèn)上出了點事。你最近便不要出山門了,知道么?”
云昭心里一咯噔,心說昨晚猜的不錯,果然鎮(zhèn)上來了妖怪。思緒百轉(zhuǎn)千回時,面上卻裝著沒事,含糊“嗯”了一聲。
……
師叔們在定下山的日子時,鎮(zhèn)上又丟了一對孩童,次日便有百姓上山求師尊派弟子下山。
佐天門的香火,幾十年后,再一次鼎盛了起來。
門中眾人知道事不宜遲,便定了最近的農(nóng)事節(jié)。
二月二,龍?zhí)ь^,是百姓祭祀上天,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日子。
萬物之茂時,五行屬“木”,生發(fā)之大象,卦為“震”,“震”為龍,克陰鬼,趨邪祟。
正是近來最適合下山的日子。
定下了日子,便是定人選。佐天門的氣氛有些緊張起來,年紀(jì)小的弟子懵懂,有幾個年紀(jì)大的弟子卻愁云滿面。明面上不說,其實心里還是很怕掌門抽到自己下山的,入門這些年來,別說吃人的妖怪,就連個子大些的食肉動物都沒見過幾個。
當(dāng)然也有人躍躍欲試。
多好的出頭機會啊,抓到了妖怪,恐怕以后可就成了萬人敬仰的大英雄了。
云卻就是躍躍欲試的弟子之一。
“你省省吧,以你的資質(zhì),便等著師姐我回來給我鼓掌喝彩吧!”云昭打了下他的腦袋便跑到遠(yuǎn)處,笑嘻嘻的,“你現(xiàn)下還沒我高呢!”
“你!”云卻氣急了,“若不是你出生便在門里,你比我小半月,我才不用喊你師姐呢!我?guī)煾刚f女娃娃比男娃長得快些,過了今年我便比你長得快!”
“那我也是你師姐!“
“你!你!……”云卻也才十歲,絞盡了腦汁想了惡毒的話,“你根本配不上青霜劍,我?guī)熜终f你的劍是假的!那樣好的劍要真正厲害的人才能用,你根本不配!”
這下把云昭也氣的不行,“我的劍是假的,你的破鐵劍便是真的?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我不厲害?師尊師父都夸我是天才!我到要看看這回是你殺的妖怪還是我殺的妖怪!”
這話一出口,云昭一愣,對面的云卻也一愣。
兩人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兩人眼中的躍躍欲試和氣憤不知怎么的,突然都轉(zhuǎn)為了一拍即合。
二月二近在眼前,掌門最終定下的下山人選是云常酉,云巖,和三長老云豐。
云豐年長經(jīng)驗充足,而云常酉與其他弟子相比之下,對這次盛傳的“妖怪”有一些了解,云巖則常常下山,對鎮(zhèn)上的人和路徑比較熟悉。而后又選了三個年輕的大弟子跟隨,并且掌門交代:萬事不可強求,量力而行。
很荒誕,明明是“捉妖”,但光在選人這點來說,已經(jīng)和捉妖的“基本功”風(fēng)馬牛不相及。
山上山下都是“兵荒馬亂”。
而云昭這邊耳朵都被她師父叨叨出了繭子。
“小昭,你近日不要出山門,一個人害怕便去云七師兄那里坐坐,等師傅回來給你帶點心糖酪?!?p> “師父,你都說了好多遍啦!”
云巖看起來是真的很愁苦,眉頭擰成了結(jié),“師父是放心不下你?!?p> 云昭手指在青霜劍柄上摩挲,滿腹心事,再一次應(yīng)和著點點頭。
……
二月二日。
云豐等人約定好在天色剛青時出發(fā),人齊后便去向掌門辭行,到達(dá)中殿時,滿頭華發(fā)的老人卻早早的等在了殿中,此時正背向眾人,不知看著祖師爺?shù)呐莆贿@樣看了多久。
“師尊放心,此行必得祖師爺庇佑。”云常酉開口道。
“我年少時,也曾隨我的師父除過一些妖怪……”老人許久才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六個弟子,“此行切不可以身犯險,凡事量力而行,若覺得有不對的地方,可回來再商議?!?p> “弟子謹(jǐn)遵教誨!”
云巖一行人剛從中殿出去不多時,西邊山房的門就悄悄的打開了一條縫。
云昭早已摸黑洗漱穿戴好了。
背后背著青霜劍,懷里揣著狐貍小九,正從門縫里探出毛茸茸的腦袋來。
此時,一聲稚嫩的鷓鴣鳥叫聲突兀得打破了寧靜。
云昭鎖好門繞到房后,“云卻你叫的好難聽,你真的是小雀兒嗎?”
云卻做這事本來就膽戰(zhàn)心驚,這會兒被嘲笑氣的臉通紅,“你當(dāng)是容易的嗎?被抓住我就死慘了!我都不想告訴你下山的路了!”
“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p> 兩人打鬧著,便從山房后面的隱蔽小路往山下走去了。
天光還未大亮,下山的路上萬籟寂靜,伴隨著兩個孩子的只有踩到的枯枝斷裂聲和耳旁呼嘯的風(fēng)聲。
云卻看著兩旁或濃密或疏散的樹影,有些眼花,他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鬼影。
他開始有點后悔了,自己還這么小,連妖怪長什么樣兒都沒見過,萬一死在了妖怪手上……不是說妖怪是吃小孩兒頭的嗎,他的頭那么小,豈不是一口……
“喂!云昭!”
云昭正想著妖怪的事情呢,聽到云卻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就回頭看他。
——云昭師姐看起來啥事也沒有,她好像一點也不怕。
“沒事,”他干巴巴的扯了個笑容,“你不想說說話嗎,挺無聊的。”
“不想?!痹普芽闯鰜硭ε?,有意作弄他一下。
“……”云卻被噎了一下,“聽說你是被五長老在回山的路上撿到的,對嗎?”
“干嘛?”
“聽說是在一只巨大的狗妖嘴下,把你和小九救下來的,對嗎?”云卻見她搭理了自己,連忙追問。
云昭長這么大最煩的就是別人問她“狗妖”是不是真的。
“是,好像就是在這附近見到的那只狗妖,沒準(zhǔn)還活著呢,或者變成了鬼什么的?!彼ξ摹?p> “……”
“云昭,你真的沒有爹娘嗎?”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了。
“對我來說,師父就是我爹啊,也許以后會有師娘。”云昭突然覺得難辦,師父待別人摳搜小氣,會不會找不到師娘呢?
“喂,小雀兒,我聽說你有爹娘,他們?yōu)槭裁窗涯闼偷竭@里來,也不來看你?”
云卻一下子急了,“誰說我爹娘不來看我?我爹娘想讓我學(xué)本事光宗耀祖,最近家里生意不好做,他們沒時間來!他們經(jīng)常給我捎?xùn)|西的!”
“切?!痹普巡幌朐倥c他說話了。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聽到了山下集市的聲音,再往下走點兒,看見了包子鋪蒸籠里冒出的熱氣。
“師姐,你帶錢了嗎?”云卻咽了咽口水,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會肚子餓。
云昭看著包子鋪,突然慢慢露出了笑臉,覺得好像扳回了一成,胸中郁氣一掃而空,“這有何難?”
只見她拉著云卻走到蒸籠前,深深聞了一口香氣,待前頭付錢的人走了,便往前走了兩步,沖著賣包子的大嬸脆生生道:“玉姨好!”
叫“玉姨”的婦人才注意到蒸籠邊的兩人,看到云昭時,臉上的褶子多了好幾道,連忙笑著應(yīng)了聲,“哎!是小云昭哇!你師父呢?”
“我?guī)煾赶律阶パ郑液蛶煹軄韼兔?!?p> “天可憐見的,你個小丫頭能幫上什么忙,別被傷著了才好!”她一邊說著,一邊連忙從蒸籠里拿了七八個肉包,包在油紙里遞給云昭,“快拿著和這位小道長分著吃,吃不了的給你師父帶兩個,乖娃娃。”
云卻嘆為觀止,云昭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又小小的上升了一點。
“謝謝嬸嬸,我會告訴師父來結(jié)賬的!”云昭瞇眼笑得可愛,一口一個“嬸嬸”聽的婦人心里甜絲絲的。
“乖娃娃,幾個包子要你結(jié)什么賬?你須記你師父抓妖怪的時候得躲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便是!”
云昭又甜甜的應(yīng)了,拉著云卻再三道謝便離開了。
走了一段兒,他倆便找了個街角座下。一人吃了兩個肉包子,這會兒飽得打嗝。
小九聞著味兒醒了,就著云昭的手心吃了半個,舔舔嘴巴,過不多久又睡著了。
“剩下兩個你收在你包袱里,”云昭同云卻說,“一會兒餓了在吃。”
云卻應(yīng)了一聲,“我們坐在這兒干嘛?”
“等啊?!?p> 云卻摸不著頭腦,仿佛忘了自己也是有主見的下山來的,吃完云昭的包子,這會兒腦子也只會跟著她轉(zhuǎn),“等什么???”
“等一會兒碰到師父他們,偷偷跟在后面,或者等天黑。”
“等,等天黑干嘛?”
“你傻呀,妖怪吃小孩兒,我們就是小孩兒啊,”云昭好像看著傻子的目光,“天黑了,就不用我們找它了,它就找我們來了??!”
云卻看著云昭坦誠清澈的瞳孔,突然腿肚子有點抽筋。
“等……等它來找我們?”
云昭摩挲著身后的青霜劍鞘,“我定要抓它回佐天門!”
與此同時。佐天門中。
“小昭,你在里面嗎?”云七聲音不大不小,怕小姑娘還在睡覺驚了她一跳。
“小昭,該吃飯了,起床了?!?p> “我進(jìn)來了哦。”
云七向身后推著輪椅的弟子道:“開門吧。”
老舊的房門“吱呀呀”的打開,陽光卷著飛舞的塵埃一同涌進(jìn)來,一下子溫暖了屋內(nèi)的空氣。
唯獨那翻開的被窩,像是冷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