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卻和云昭二人在街角坐了許久，久到云卻都開始打瞌睡，這期間既沒看到妖怪，也沒看到師父一行人。
云昭拉了拉云卻的衣袖，“起來吧，看這天色，好像一會兒要下雨了?！?p> “下雨？”云卻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怎么會下雨？剛剛還是大天晴呢。”
“入春天氣會比較多變吧?！痹普言捖曃绰?，一聲驚雷炸得街上行人都驚叫起來，接著便有豆大的雨點(diǎn)“噼里啪啦”的打在頭上。
“云昭師姐，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天色突然變暗了好多！”云卻被驚雷嚇了一跳，幾乎是央求的同云昭說道。
“要回你便自己回，我是要來抓妖怪的，下雨打雷算的了什么？”
云卻抿了抿嘴，一跺腳也不想走了，他可不想回去被云昭當(dāng)成笑話講。
兩人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街上行人已經(jīng)跑了個精光，云卻盯著對面巷子，突然“咦”了一聲。
“云昭，你看那里是不是五師叔？”
云昭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我?guī)煾?？?p> 果真有兩個人在對面巷子里跑過，隔得有點(diǎn)遠(yuǎn)看不清楚，但身形很像師父和二師叔。
“走，跟上去看看！”
云昭護(hù)住懷里的小九，率先沖進(jìn)雨里，云卻連忙跟在后頭。
云昭跟過去時兩人還沒跑遠(yuǎn)，似乎在追著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那人手里好像還抱著一個粉色衣服的小姑娘。高個子男人又跑了幾步，突然轉(zhuǎn)身向左邊巷子里跑去。
兩個小孩子腳程追不上，云昭心思急轉(zhuǎn)，便拉著云卻朝就近的左邊巷子跑。加緊了些腳步，果然在右邊的巷子盡頭看到了那個高個子男人，他停在那里，像是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拉下肩上的小女孩丟向旁邊井里，隨后匆忙跑開。
“救人！”云昭被男人的動作驚出了一身冷汗，喊了一聲，便帶著云卻往右邊巷子盡頭跑去。
跑的過程中云巖和云常酉也追著男人經(jīng)過，沒有看到兩個小孩兒。
云昭他倆氣喘吁吁的快跑到了盡頭，果然有粉色的衣角露在井口，小女孩一雙手還扒在井沿，哭得撕心裂肺的喊“救命”，所幸那人被追的急，沒有確認(rèn)小女孩掉下去了再走。
云昭實(shí)在累得不行，跑得腿發(fā)軟，一邊彎了下腰吸氣，云卻便飛快從她后面沖過去要拉小女孩兒上來。
云昭跟著往那邊看了一眼，說不清是預(yù)感還是什么的，背后冷汗驀得炸了一下，“云卻別動！”
云卻被喊得差點(diǎn)絆了一跤，踉蹌了一下但步伐沒停，回頭沒好氣了一句，“什么？”
云昭卻死盯著扒在井沿的那雙手，像是看到了極為怪異的事情，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云卻看她這樣子，知道是出了變故，一時間嚇得說話都有點(diǎn)磕巴，也不敢回頭，“怎，怎么了？”
“救命！救救我！救命！”
小女孩兒還在不停的哭喊著，聲音尖銳地穿過雨幕刺痛了兩人的耳膜。
“你們救救我！救命！”
“救命??！救救我！求求你們了！救我！”
“救命！……”
一聲比一聲尖銳，刺耳得好像不是求救而是在催命。
云昭看著女孩兒扒在井邊蒼白浮腫的雙手，那雙手怎么看，都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的手。
一時想不明白，也沒有應(yīng)對的法子，只能先讓云卻離那里遠(yuǎn)點(diǎn)兒。
“云卻，你慢慢走過來。”
云卻怕得腳打顫，因?yàn)樗x得最近，只覺得那女孩兒的哭聲越來越怪異，細(xì)聽就好像是某種動物的嚎叫。
“救命！救命！”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p> 云卻一步一步朝云昭挪過去，卻看見云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救命啊?！?p> 這一聲格外冷靜清晰，就好像貼著他后腦勺說的。
——喂。
——我同你說話呢。
……
“什么？！”
此時又是一聲驚雷炸開，這回好像就劈在屋外。
“你說云昭可能跑下山來了？！”云巖驚得幾乎站不住，“胡鬧！”
傳話的弟子也面帶急色，“是云七師兄命我下山來通稟的，早上便不見云昭小師姐人了?！?p> “她是一個人下山來的？”問話的是云常酉。
“應(yīng)該是一個人，暫時還沒有別的弟子不見。”
“我平日寵她太過，什么事也一句輕飄飄訓(xùn)斥便揭過了，”云巖這回真是氣急了，“她現(xiàn)在倒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
“小孩子不知輕重，找找人要緊！”云豐在一旁勸解道。
“云七師兄還讓我?guī)г?，說等雨勢漸小，角宿初露，興許是對付妖怪最好的時候?！?p> “現(xiàn)在哪里還能等到那個時候！”
……
小卻，小卻……
娘？
云卻著急去抓婦人的人，卻往前撲了個空，嚇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一醒來就看到自己面前蹲了個人，小小的身影，穿淡青色布衣，梳著個疏散道髻。
“……師姐？”
云昭回頭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神色緊張凝重，“小聲一點(diǎn)。”
云卻一下子就清醒了，看了一圈兩人擠身的小棚窩，說話突然磕磕巴巴的，“我們，我們現(xiàn)在在哪？”
“狗窩?！痹普淹蝗豢s回了頭，低聲敷衍了一句。
她看起來有些緊張，額頭都冒了些汗，說完還往窩棚里邊兒縮了點(diǎn)，兩個小孩兒擠在一起，卻仍然沒多暖和。
“那，那個怪物呢？“云卻憋紅了臉才問出口，他實(shí)在沒臉面對云昭，說好比著抓妖怪，他卻早早的就嚇暈過去了。
但這也不怪他，他當(dāng)時身體都嚇僵了，聽見那東西貼著他后脖子說了聲“救命”，一下子腦子都不好使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但就因?yàn)檫@樣，五感卻更清晰了。
他感到有水滴落在自己衣領(lǐng)里，還有濕噠噠的、軟軟的東西貼在他脖子上，他嚇得眼珠子都不敢亂轉(zhuǎn)，可余光卻能瞥見自己左邊有張人臉，膚色青紫發(fā)黑，正死死得盯著他看。
然后慢慢地，右邊也伸出來一張臉，嘴巴像裂開了一樣撐得極大，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兒的東西，朝他越湊越近……
“你年紀(jì)輕輕地……耳朵便不好使了嗎？”
云昭也嚇懵了，呆呆地看著妖怪靠近云卻，然后云卻就一翻白眼昏死了過去。她還撐著幾分理智緩緩將手摸到背后，手抖個不停，摸了兩遍才摸到青霜劍，又緩慢的抽出來，攥緊。
腦子里走馬觀花的想了一圈平時練功的招式，越怕越是一個招式也想不起來，中間腦子里還突兀得蹦出一個疑問：我?guī)煾傅降捉虥]教過我招式呢？
然而這會兒妖怪兩張臉都快貼著云卻鼻子了，她心里再怕，也只得咬牙閉緊了眼睛撞過去，胡亂劈了三四劍，卻劍劍都只落在了空氣上。但她剛一睜開眼睛，便能看到那張青紫發(fā)黑得小孩兒臉貼著自己的臉，瞳孔渙散，五官卻擠出猙獰的表情，嘴巴也越咧越大。
潮濕冰冷的氣息撲到她臉上，帶著陳年腐爛的惡臭。
“今夜又得兩個……”旁邊另一張臉桀桀怪笑起來。
云昭常常認(rèn)為自己膽大，可現(xiàn)在怕得哭都不敢哭，暈也暈不過去，尿褲子都快了，也不知是怕得還是怎么樣，身體也動不了。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只蒼白浮腫生滿了尸斑的手慢慢地伸向她的衣襟里……
“?。。 ?p> 那怪物的幾張臉突然同時凄厲地尖叫起來，云昭腦仁被這叫聲扎得生疼，好像要炸開。與此同時那個有著好幾張臉的怪物的身體就好像萎縮融化了一樣，慢慢的癱在地上，隨后四肢扒著地，拼命地向后面的井口爬去。
云昭一看有逃跑的機(jī)會，想也沒想，忍著發(fā)暈發(fā)疼的的腦袋，跑過去抱住了云卻就往旁邊的巷子拖。
先跑再說！
……
“這么說，”云卻臉色還是發(fā)白，伸出一只手指不確定的指了一下云昭懷里舔著爪子的小九，“是……小九救了我們？”
那小狐貍一邊梳理著皮毛一邊還豎直了耳朵，好像在聽外面的動靜，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有些不安。
“你不信就算了，我只看到小九咬了它一口，它便縮回了井里，”云昭臉色還是不好，安撫得抱緊了些小九，眼睛只警惕的盯著外面。
“我拖著你往這邊跑得時候，怕它跟在后面就回了下頭，它就扒在井口看著我們……這會兒可能就在我們附近?！?p> 云卻被“在附近”這兩個字一嚇，直接哭了出來，但他還記得捂著嘴不敢哭出聲，“師姐，那，那我們該怎么辦啊，嗚嗚嗚……對了！師父他們會知道我們出來了嗎？會來救我們嗎？”
云昭也怕得厲害，加上精神又緊張的很，腦子一團(tuán)亂，“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們死在這里都不會有人知道?！?p> 云卻捂著嘴哭得更崩潰了。
“一定沒人知道我跑下山來了，我?guī)煾傅茏颖姸?，一個兩個平日偶爾偷懶耍滑他都不知道，嗚嗚……”他騰出手抹了把鼻涕，眼淚豆子一樣往下掉，小小的身子抖得厲害，“而且我騙你的，我爹娘已經(jīng)快兩年沒來看過我了，也沒給我捎?xùn)|西，我爹找了后娘，生了弟弟，早已經(jīng)不要我了……也不會管我的死活的！”
十歲的小男孩兒說到這兒真快崩潰了，“嗚哇”一聲加大了音量。
云昭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趕緊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小點(diǎn)兒聲。
“你哭什么，我也沒有爹娘，我不覺得慘?！?p> “可是你有五師叔，他待你那么好，送給你青霜劍，還有，還有小七師兄，他待你比待我們都要好！”云卻抹了把眼淚，“要是也有一個人待我這么好，就好了……”
云昭哄不住他，現(xiàn)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又怕他一直出聲引來妖怪，“好了好了，等回去了師姐會待你好的?！?p> “你是哪門子師姐……”云卻嘟囔了一句，擦干了眼淚慢慢抬起頭來，眼睛卻一下子定住了，嘴巴微張著還沒來得及合上，“對，對面窗子里……”
與此同時，一聲微弱的“救命”傳到兩人的耳朵里。
云昭后頸的汗毛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炸了起來。
那東西回來了！
寂靜而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這聲“救命”就好像珠子落在了安靜的瓷盤上，緊接著更多的“珠子”落了下來。
“救命！”
“救救我！”
窩棚里的云昭和云卻屏住了呼吸，盯著對面當(dāng)鋪窗戶上探出來的人臉。
那是一張男孩兒的臉，他的臉色蒼白的像紙，頭還探在窗戶外邊，嘴巴一張一合的，嗓子里卻發(fā)出與他極不相宜的，女人一樣尖細(xì)凄厲的求救聲。
“男孩兒”的眼睛在眼眶里骨碌碌地轉(zhuǎn)的飛快，渙散的只剩針尖大小的瞳仁不帶半點(diǎn)兒生氣。它叫喚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yīng)，就陰森森的笑起來，緩慢轉(zhuǎn)動著頭顱消失在窗口。
云昭被這詭異的場景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而且她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場景一樣。
對了，就像被人操控著的木偶。
兩人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緊接著又有一個小女孩兒的臉在當(dāng)鋪隔壁的書齋窗子里探出來，她左右轉(zhuǎn)動著頭顱，那脖頸就像擰上了發(fā)條，一卡一頓，開合的嘴巴里仍然發(fā)出尖細(xì)的求救聲。
可是不多時，這張臉也消失在窗子里了。
兩人不知道看了多久，看著不同的小孩兒臉變幻在不同位置的窗口里，漸漸它好像快要離開這條街道，最后的位置是在巷尾的點(diǎn)心鋪?zhàn)永铩?p> “救命……救命……”
云卻保持了很久蹲著的動作，小腿麻得都沒了直覺，想往旁邊移一移，沒成想壓斷了稻草下埋著的一截細(xì)枯枝。
云昭驚得汗也不敢擦，盯著那顆左右轉(zhuǎn)動的“小孩兒”腦袋，它似乎什么也沒聽到，接著它終于準(zhǔn)備要離開了。
還是像之前離開時一樣，他暴凸在外的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到左邊，轉(zhuǎn)到上邊，轉(zhuǎn)到下邊，又轉(zhuǎn)到右邊……
針尖大小的瞳仁就對準(zhǔn)了兩個小孩兒藏身的窩棚。
然后它咧開了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