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杏華凌然無懼，叱道：“石公子要燒盡管燒！但你可要想清楚，今日杏春堂閉館半日，便有這么多人無處尋醫(yī)，倘若杏春堂真的得罪俊逸侯府，被侯府弄得關門歇業(yè)，屆時便是千百人無處尋醫(yī)，到時又有多少本可挽回的性命，將無醫(yī)無藥而死！”
這一番話響徹現(xiàn)場，眾人聞言無不默然。
柳杏華凄慘一笑，續(xù)道：“石公子！你與和樂郡主交情匪淺，敢當眾和俊逸侯扭打，但杏春堂不過一介草館，背后牽連的卻是半城百姓的性命康泰，又怎能像石公子這般瀟灑？”
柳杏華一臉正氣，說得石敬麟竟一時不知如何直接回答。他遲疑片刻，改口道：“但……但你們縱容俊逸侯府勒索，窮苦百姓哪看得大夫？”雖然還在努力辯駁，但底氣明顯不足。
柳杏華比石敬麟低半個頭，微微抬頭，雙目便盯著石敬麟雙眼，說道：“杏春堂此舉確實增加了患者負擔，但至少能保醫(yī)館無虞。醫(yī)館診金、藥費也盡力下降許多?！?p> 頓了頓，又柔聲說道：“柳杏華一介女流，自幼接過醫(yī)館，每日拋頭露面，不求以此通達，只愿醫(yī)館經(jīng)營有繼，讓百姓至少還有個尋醫(yī)的地方。敢問你這位石大俠，我這樣做不對么？”
石敬麟認定的事情，很少會認錯，即便上一次與皇甫笑卿激辯，他也沒有覺得自己有半點不對，但這一次，柳杏華一番話語情理相融，竟讓石敬麟萌生了一絲慚意。
柳杏華的悲傷一閃而過，轉(zhuǎn)眼又換回了冷峻神情，說道：“石公子，你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年紀輕輕，血氣方剛；一事無成，又自以為是，總覺得這天下虧欠你一個施展的機會。
“你們看什么都覺得不對，一言不合便是攻擊這攻擊那，儼然一付若你們出手，便天下太平的模樣。你們捫心自問，你能想到的，別人便想不到么？你們捫心自問，若真你們來主事，便真的無可挑剔了么？”
石敬麟從來沒這樣被人訓過，頓時面紅耳赤，只覺柳杏華年紀與自己相仿，思慮卻極為周到成熟，相比起來，自己沖動莽撞，倒真顯得幼稚了。
在場眾人聽完柳杏華連番話語，紛紛圍了上來致歉。
一個老嫗抓著柳杏華手說道：“柳館主，你心地真好，今日之事都是我們不對。我在杏春堂看大夫幾十年了，你千萬別閉館了。你放心，我們不會讓杏春堂為難的?！?p> 眾人紛紛附和：“這位大媽說的對。我們不該一時沖動，聽人煽動。柳館主，你盡管再開著醫(yī)館，這號紙的事，我們不會再有怨言的?！?p> 眾人說著，竟一個接一個自發(fā)地將之前從石敬麟那拿回的銀子交了出來，放在醫(yī)館柜臺上。
柳杏華和石敬麟望著那堆碎銀，前者滿懷欣慰，后者卻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至此，到頭來好像只有他一個人罪大惡極似的，羞愧得無地自容。
柳杏華說道：“諸位鄉(xiāng)親，醫(yī)館與你們本就魚水相依，你們能理解醫(yī)館，便是醫(yī)館的福分。我說過，醫(yī)館號紙分文不取，這些銀子你們不要放在醫(yī)館。從此刻起，杏春堂要閉館半日，大家還是先離去吧?！?p> 眾人聞言，各自驚慌，紛紛呼道：“柳館主，怎么又要閉館？”“柳館主，真的不能閉館啊！”“柳館主，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柳杏華安撫說道：“諸位不要慌亂，閉館并非我怒氣未消。你們也見了，這些藥物都混成一團，需要大夫們幫忙分理歸類，否則雜入他物，讓你們服下后果難料。醫(yī)館大夫本來就不足，下午已接不得診了?！?p>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有人說道：“柳館主，不就是將藥物分理出來么？那也不要閉館，你們大夫繼續(xù)接診，我們幫你們分理藥物?！逼渌思娂姼胶停骸皩Γ@個主意好?！?p> 柳杏華道：“你們想得未免輕松了。藥物性狀并沒那么容易分辨，此事須得個識字且精力旺盛之人。你們都有病疾在身，醫(yī)館不會讓你們操勞的。大家還是早點離去，我們早些分理完畢明日也好早些開館?！?p> 眾人聽柳杏華語氣，知閉館一事已難改變，個個懊惱嘆息不已。
眾人準備離去時，忽然人群中一人舉起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子識字，手腳也快，你看老子幫忙，能否勉強接診不閉館？”
眾人聞聲紛紛轉(zhuǎn)頭，見說話的正是石敬麟。柳杏華問道：“石公子此舉，是知道自己錯了？”
石敬麟微紅著臉，狡辯道：“胡說，老子又沒錯！知什么錯？”
柳杏華道：“石公子若沒錯，看來依舊還是我錯了?！?p> 石敬麟極力岔開話題，喝道：“老子也沒說你錯！你非得糾結(jié)這孰對孰錯的事了？你便說，老子幫忙，能不能繼續(xù)接診？痛痛快快一句話?！?p> 柳杏華打量著石敬麟，半晌后說道：“石公子身手矯健，若真能幫忙，至少能騰出三名大夫接診，雖然仍是不足，但勉強能夠接診。只是這上百種藥物雜在一起，想要分理歸類，極耗精力，并沒有石公子想的那般輕松?！?p> 石敬麟拍怕胸脯，道：“老子什么苦沒吃過？這點小事，算得了什么？”
柳杏華微微遲疑，說道：“既是如此，杏春堂便再開館接診。但無藥不成醫(yī)，這余下半日能接診多少人，全看石公子與分撿醫(yī)工的速度了?！?p> 眾人聽聞，無不歡喜雀躍。
當下眾人幫忙將醫(yī)館里的桌椅都歸置原處。只可惜桌椅板凳受損頗多，柳杏華便吩咐人將后堂自己房中的桌椅搬出。三名大夫歸位接診，柳杏華也親自坐診。
石敬麟蹲在地上，跟著醫(yī)工和幾名大夫一起分揀混雜的藥物。他手腳靈活，一人速度能抵上四五人。只是很多草藥外形上極為形似，他動不動便弄錯了。邊上大夫譏諷道：“石大俠，您可悠著點，弄錯了吃下去會害死人的?！?p> 石敬麟聞言大怒，但今日他自知理虧，只得忍氣吞聲，返工加倍仔細地挑。他從來沒做過這樣精細的事情，做了半個時辰不到便腰酸背痛雙眼朦朧。石敬麟心下暗驚：“沒想到這個活看似簡單，竟比練功還要磨人！”
柳杏華時不時地注意石敬麟，已瞧出他的辛苦，診了幾個病人后便抽空從后堂找出一本書，遞給石敬麟，道：“石公子，對著圖譜分揀，可少些冤枉活?！?p> 石敬麟接過書打開，見此書名曰《本草經(jīng)》，百余頁，每頁都畫著一種草藥，旁邊注明草藥名、功效、禁忌等。
石敬麟如獲良具，左手翻動書頁，識圖默記，右手飛快分理地上藥物。
石敬麟全神貫注，不知覺間內(nèi)勁散于雙臂，左手越翻越快。
那書上的草藥圖譜仿佛都活了一般，一個個竄入腦海，石敬麟右手隨意而出，指、鉗、抓、拿、抹、挑，將地上藥物準確理出歸類，竟似在運使著一套奇異的武功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