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快兩年,2008年冬,我高三,已快要十九歲,這是一個即將分離的年紀,我們說了太多次再見,卻不知道哪一次才是真正的分離。
春節(jié)前幾天,梅姐像每年一樣忙碌到半夜才回家,這個寒假格外寒冷,除了補課的時間,大部分我都呆在家里,無處可去。巷子街的孩子群依舊歡樂,偶爾我站大門口遠遠望著,看著跑在最前頭的小男孩,恍恍惚惚之際,我以為又回到了小時候。
大年三十前一天的上午,梅姐讓我去給沈伯掃墓,我知道她為什么讓我一個人去,去年春節(jié)沈沉沒有回來,梅姐擔(dān)心今年春節(jié)他依然不會回來。
我按照梅姐所說的買了酒和水果,打車來到南山的半山腰,冬日里的南山被白雪覆蓋,遠方與腳下滿是閃閃發(fā)光的雪花,猶如一片星河。很久沒有感受這么舒服的空氣了,我深深地呵出一口氣,大步朝沈伯的墓碑前走去。
當(dāng)我離墓碑只有十米遠時,那個身影就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衣,側(cè)身靜止,仿佛時間戛然,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可我卻是驚慌的,帶著一絲歡喜,我知道他不是別人,是沈沉啊。
聽見我踩在雪地的腳步聲,他轉(zhuǎn)過頭望著我,眼神如同一道燦爛的光,照亮了我的心。我盡力壓制內(nèi)心的驚喜,看起來若無其事,雖然我高興地想要尖叫,慢慢地靠近他。
沈沉的臉漸漸清晰,跟從前一樣,古銅膚色,精致棱角,深邃眼眸,鼻梁高挺,黑色大衣與一望無盡的白雪自由的融合。只是他長高了,是啊,他快要二十一歲了。
他的嘴角輕扯,熟悉的聲音終于在我的世界響起,“林棉,好久不見。”
我對他笑,溫柔地回應(yīng):“好久不見了?!?p> 我將棉手套摘下,蹲在墓碑前,將白酒和水果擺好,對沈伯說:“沈伯,過年好啊,真羨慕你,永遠這么年輕,你看看我們,又老了一歲呢?!?p> 沈沉在我身后笑出聲,“你還是跟從前一樣?!?p> 我仰頭看他一眼,他臉上笑意加深,我想,是他變了樣。
在沈伯墓前呆了一會兒,沈沉說:“走吧,天太冷了,你穿這么少,別感冒?!?p> 我們肩并肩下山,經(jīng)過一陣無聲的沉默,我先開口說:“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的火車,我直接過來看我爸。”他回答。
“你還走嗎?”我立刻問,
他想了想,點頭。
我早該猜到,語氣失望:“你換了手機號碼,我們都找不到你,我媽常念叨你?!?p> 他說:“到了BJ,我就換了?!?p> 可這兩年,他不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連短信也沒有。想到這,我有些生氣,說:“你是不是在BJ發(fā)了大財,怕我們?nèi)フ夷阊??!?p> 沈沉側(cè)臉看著我的表情,說:“你一點也沒變?!?p> 我瞪他,“我有什么好變的,也沒有發(fā)財?!?p> 下山后,沈沉獨自走到路邊攔出租車,我提高嗓音問:“你回巷子街嗎?”
出租車停在他身旁,他快速打開后車門,朝我擺手,說:“上車!回巷子街!”
那一刻,我簡直要樂開了花,沈沉回來了,我們終于相見。
在路上,沈沉坐在副駕駛,我在后面瞇著眼睛,聽見他的手機響起,他說:“我到了,別擔(dān)心,剛才手機沒電?!?p> 沈沉的語氣溫柔,我立刻警惕的睜開雙眼,留心繼續(xù)聽,他又說:“BJ這幾天有雪,你多穿衣服?!?p> 我發(fā)誓!跟他通電話的一定是個女人!
天知道我此刻多么煩躁不安,我使勁兒地咳嗽一聲,沈沉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瞪著他,他說:“好了,待會再給你打?!?p> 走到巷子街街口,他忽然停住,站在我身旁,揚起臉,意味深長的望著這條窄小冗長的巷子街,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從小我就猜不透他的心,此時此刻,我連他的心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停留了短短幾分鐘,他邁步說:“走吧,去你家看看梅姨。”
眼看走到我家門口,沈沉看著巷子街里正追逐打鬧的孩子群,忽然說:“現(xiàn)在的孩子玩具真多?!?p> “小時候我們只要跟著你玩,就覺得沒什么比那更開心了?!?p> 說完我推開大門,走進屋里,梅姐正在洗衣服,我喊她:“媽!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梅姐匆匆走出來,身上的圍裙還沒摘,手上還沾著這肥皂沫,她見我身后的沈沉,大驚地問:“是沈沉嗎?”
沈沉說:“是我,梅姨。”
梅姐樂得嘴都合不上,語無倫次的說著:“快快!快脫鞋進屋暖和暖和,林棉,你趕緊去洗水果,冰箱里還有瓜子和糖塊!”
我知道梅姐是真的開心,我也是,可不知為何,我的心被兩種感覺狠狠地撞擊著,他是沈沉,他回來了,熟悉的眼睛,熟悉的聲音,只是他變了,變得溫和沉靜,找不到從前鋒利的一切。
沈沉在沙發(fā)上坐著,梅姐在一旁跟他閑聊,我洗好了水果,泡了一壺茶端到他面前,本來我只想放下快點回房去,不多看他一眼,可他的聲音就響在耳邊,我忍不住抬眼看去,發(fā)現(xiàn)他正說話的同時正注視著我。
我的臉迅速發(fā)熱,像是再多呆幾秒鐘,就會燙的滿頭大汗。我最后還是灰溜溜的回到房間,可我將門留下一條縫隙,倚在墻上,側(cè)耳偷偷聽他們的對話。我多想,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他回來了,留在巷子街,與我一墻之隔。無論如何,我多么不愿他再離開。
梅姐做了豐盛的晚飯,她使勁兒地給沈沉夾菜,好像眼里根本沒有我這個親生女兒,我開玩笑說:“媽!是不是我考上清華你也不能做這么多好吃的呀?”
梅姐用筷子打我的手,“別跟我貧嘴!”
沈沉對我得意的笑,我看得出神,他的笑容比從前好看多了,我竟有一絲甜蜜。
沒幾分鐘,沈沉又接到電話,他走到廚房去接,我埋頭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見沈沉說:“別怕,等我回去修好,將就兩天,我很快就回去?!?p> 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入獄,可我臉上不悅的表情被梅姐看見,立馬裝作如無其事的繼續(xù)吃飯,沈沉回來后,梅姐樂滋滋的問:“沈沉,在BJ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天!梅姐是不是聽見了我的心聲!
我故意不看沈沉的眼睛,等待他的答案,他笑說:“沒有?!?p> 盡管他否認,可我就是不相信!
晚飯后,梅姐臨時加班要走,走前她對沈沉說:“待會讓林棉帶你回家里看看,鑰匙我放她那了?!?p> 梅姐離開以后,房子里只剩下我們兩個,周圍霎時間寂靜極了,甚至有些詭異,我走進房間,從床頭柜的抽屜里翻找沈伯家的鑰匙,沈沉走進來,問我:“林棉,你過得好不好?”
我沒有回頭,小聲說:“還行啊,上學(xué),放假,補課,一直都那樣?!?p> 其實,我過得不好,我想他,也想沈贊光,時常夢見他們兩個,夜里偶爾從夢中醒來卻分不清到底是沈贊光還是他。
他走到我身旁,蹲下身,離我這么近,連他和我的呼吸聲都一致,他低沉著聲音:“你頭發(fā)長長了,瘦了不少?!?p> 沈沉竟然注意著,關(guān)心著我,我將欣喜淹沒,假裝漫不經(jīng)心,“我還長高了呢?!?p> 他笑,“小姑娘長太瘦可不好看?!?p> 然后我找到鑰匙,拍拍他的肩膀,說:“走吧,帶你回家瞧瞧?!?p> 沈伯家的大門靜靜的鎖著,雖然梅姐常來打掃,可我很少過來,很久了,這是我第一次邁進這座房子。
沈沉直接走進他的房間,開了燈,他環(huán)視一周,我跟在他身后,聽見他說:“屋子還挺暖和?!?p> 我靠在門框上,看著沈沉在這間屋子的一舉一動,仿佛是與老朋友相見,他臉上的神情復(fù)雜,在床上躺了躺,又到電腦桌旁翻了翻抽屜,然后從床下找出很多小時候的玩具,冰爬犁,滑冰車,一袋子玻璃彈珠,四驅(qū)車,還有很多動漫卡片。
他驚喜地看著我,“林棉!你過來,這些玩具還完好無損的留著?!?p> 我走到他身邊,眼前的玩具一瞬間將我?guī)Щ匦r候,這是我們在巷子街童年里最好的見證,見他開心,我也歡喜:“真的啊,太好了。”
沈沉拿起滑冰車,拉住我的手,沖出家門,奔跑在冬日夜晚的巷子街上,寒冷的晚風(fēng)吹皺了我的臉,石板路兩旁光禿禿的老楊樹寂靜無聲的看著他和我,行人驚慌地躲開,我不管不顧,只想讓他帶著我,奔向天涯海角,不回頭,原來,我是多么喜歡沈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