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喜宴雙殺 九
寒露的秋風(fēng)清涼怡人,院中的每個人都在細細思考江嶼話中的意思。
梁書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江嶼的話上,此刻說的正是他百思不解的地方,于是他也說出自己的想法:“會不會是兇手在殺害莫叔叔的時候偶然得知了十嬸子的身份,碰巧她又因為醉酒不適而獨自回了內(nèi)宅。然后……兇手想從她那里問出些什么,最后又殺了她!”
江嶼點了點頭:“其實一開始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泥土和血跡的這兩處說不通。梁大人,你還記得后墻外面的那片痕跡吧,有個人在哪里摔倒了。”
“自然記得!”
“我們也推測過兇手行兇的順序,他先殺害了莫將軍,又殺害了十夫人,最后潛入了鮑將軍的臥房。那么請問鮑將軍,您的臥房中除了那雙血腳印之外可曾發(fā)現(xiàn)不尋常的泥土啊?”
鮑春冉搖頭:“老夫記得那雙腳印出現(xiàn)的十分突兀,周圍左近也都沒有別的痕跡,劉福還以為是鬧了鬼呢?!?p> 吳嫂自己去找掃帚,讓綠綺在這邊兒伺候著。綠綺的手指被包的像個棒槌,可指尖上的鮮血轉(zhuǎn)眼便浸透了帕子,可見這傷口著實不淺。
江嶼點頭:“那就是了,十夫人的窗下明顯有一個摔倒的痕跡,昨天來這里勘查的時候,我記得有幾個差役,他們不過只是荷花池邊來回走了幾趟而已,回來的時候就弄得滿身泥土。而十夫人和鮑將軍的房里卻都那么干凈,這就說不通了。所以我就換了個思路?!?p> “換了個思路?”
江嶼點頭:“師傅總說學(xué)醫(yī)之人最怕鉆牛角尖,要懂得變通。所以我把整件事兒重新理了一遍,十夫人醉酒回房,綠綺伺候她洗漱之后又回去幫忙,大約半個時辰之后他們又一起回來。綠綺伺候少爺小姐睡下之后才發(fā)現(xiàn)夫人已經(jīng)死在了房里。而梁大人適才所說的推論正是建立在這番證詞的基礎(chǔ)上,而這番證詞說的實在是過于流利過于完整了,幾乎不用我們再多問什么。”
綠綺聽江嶼提到自己的名字,急忙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聲音顫抖著說:“老爺、大人明鑒,婢子說的句句屬實,婢子萬萬也不敢欺瞞老爺和梁大人?。 ?p> 鮑春冉雖然沒有說話,可緊鎖的眉頭卻說明他正在思考江嶼話里的意思。他不相信綠綺會是兇手,這個孩子是十娘撿來的,雖然名義上說是主仆,可私下里他們的關(guān)系親似母女,十娘不止一次的說過要給綠綺說一門好親事,綠綺也不止一次的說過十娘是她的再造恩人,為了十娘,她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江先生不妨一口氣說完你的故事,我這歲數(shù)大了,實在經(jīng)不起你這么吊胃口啊?!?p> 聽到鮑春冉的催促,江嶼深吸了一口氣,換了個輕松口吻說道:“那么,我就繼續(xù)說了?,F(xiàn)場勘驗和驗尸的結(jié)果顯示,兇手一個身材不高的人,他的手法嫻熟,可以十分精準的一刀刺入人的心臟?!?p> 梁書此時提出了疑問:“這里說不通啊,既然本來就不在計劃里,而且兇手本就可以一刀致命,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的毆打十嬸子呢!這不會更容易暴露自己嗎?”
江嶼沒有直接回答梁書的問題,而是繼續(xù)說道:“而莫將軍身上的傷痕就很奇怪了,傷口細碎凌亂,與其說是被人用刑,我倒是覺得更像是他制住了某個人之后,對方持刀掙扎時留下的?!?p> 梁書和鮑春冉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
江嶼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兇手應(yīng)該是個懂些醫(yī)術(shù)的人,他知道飲酒可以催化藥物的道理,可惜他不知道用’三步一回頭‘與酒同飲會引發(fā)癲狂。他本以為莫將軍服了迷藥便可以任他擺布,可沒想到莫將軍并未昏迷,而且還在動手的時候打傷了他?;蛟S他傷的十分嚴重,可能會暴露自己兇手的身份,所以他就需要制造另一個現(xiàn)場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從這一點看,兇手應(yīng)該并不擅長格斗?!?p> 梁書終于跟上了江嶼的思路,接口道:“可是案發(fā)之后我們排查了府中的每個人,不僅是我,就連鮑叔父也接受了檢查,可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受傷啊。”
墻頭上鳥兒禁不住地上糧食的誘惑,再次落到院中奮力撿食,他們吃的十分安靜。
江嶼低眉斂目,面現(xiàn)悲憫:”兇手負傷之后潛回了自己的住處,或許他在翻墻的時候不小心磕傷了膝蓋,又或者他之前就傷到了膝蓋,所以翻墻時才會摔倒。進屋之后他找來自己的婢女幫忙打掃房間、藏好自己染血的衣物,然后她又教給婢女一套說辭讓她牢牢記住。或許殺人是她的宿命,可是他不能連累自己的恩人和自己的姐妹。所以當一切準備停當之后,他就在婢女面前刺死了自己,這樣以來,她就從兇手變成了受害者,而兇器則由那名婢女帶走。這樣說或許有些離奇,可一切就都說的通了?!?p> 綠綺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聳動。江嶼柔聲道:“她們的這番布置其實十分巧妙,若不是我驗尸的時候,發(fā)現(xiàn)十夫人的指甲縫里干凈的過分的話,我可能也不會這么快的想到這一點。這個婢女一定對兇手十分盡心,即便是這么緊張的時刻她依然盡心的清理了指甲。同時這婢女一定也是個堅強的女子,她必須眼睜睜的看著親人死在眼前卻不能哭泣,因為她還有最后的任務(wù)要去完成——她要帶著一雙染血的鞋子再去布置一個現(xiàn)場。她的主人說過,只有這樣做才不會連累到收留他們的那位恩人?!?p> 梁書心中大震,直到此時他才徹底明白江嶼的意思,他們苦苦追尋的兇手其實就是十夫人自己,為了查出自己夫君失蹤的原因,她冒險給莫鐵塔下麻藥,卻因為不了解藥效而失了手,雖然殺了莫鐵塔,可她自己也弄了滿身的傷痕。莫鐵塔是朝廷的實權(quán)武將,為了不連累鮑春冉、不連累了聚居在鮑家的姐妹們,她決定自殺,在綠綺的協(xié)助下,她把自己的死布置成了第二樁兇案,又讓綠綺在鮑春冉的屋里印下染血的腳印。
原本簡單的兇案就這么變成了錯綜復(fù)雜的迷案。
綠綺再也堅持不住,她癱倒在地上放聲哭泣,驚起一片撿食的鳥兒。
“夫人??!綠綺沒用??!綠綺該死,綠綺沒用??!”
吳嫂拿了掃帚回來,正好看見綠綺趴在夫人的棺材前放聲痛哭,一時鬧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問誰。
原本泣不成聲的綠綺忽的止住了哭泣,她從懷里取出一封信,跪爬幾步遞到鮑春冉的手里。信沒有封口,里面只有一頁紙,字跡娟秀卻并不十分工整,鮑春冉看完信后長出了一口氣。
梁書看看江嶼又看看正在讀信的鮑春冉,如今案情似乎已經(jīng)明了,可他的心中卻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十夫人為什么要殺掉莫將軍,正待他開口詢問的時候,綠綺卻突然開口了。
“夫人說,等風(fēng)聲過了就把信交給您。如今……綠綺沒用,害得夫人白白丟了性命。奴婢……奴婢這便……“
綠綺的話音還未落,人就向著黑漆棺材一頭撞去。她的去勢極快,鮑春冉的身法卻也不慢,堪堪抓住了她的手腕,額角離棺材只差分毫。
此刻的鮑春冉花白的須眉隨風(fēng)飄動,眼神里滿是哀傷,他緩緩的開口,沙啞的聲音中滿是責(zé)備:“你這丫頭,怎么聽個故事怎么還尋死覓活的。你走了就不怕林兒殊兒受人欺負嗎。”
江嶼吸了吸鼻子,笑著說道:“就是就是,江某不過是講個故事而已。如今故事也講完了,我們是不是該開飯了?”
鮑春冉把綠綺交給吳嬸,轉(zhuǎn)頭看著一臉靦腆的江嶼呵呵笑道:“江先生不是來告辭的嗎,怎么,不走了?”
江嶼撓撓鼻子,不好意思的說道:“原本是要走的,可故事講得太久,眼看天色已晚……梁大人說要留我吃飯的,對吧梁大人?”
鮑春冉救人的時候沒顧上手里的信紙飄然落地,梁書怕被人不小心踩爛了,便把它撿了起來,原本只是掃視了一眼,可只是信上的內(nèi)容讓他一時之間回不過神來。聽見江嶼叫他,也只是隨口嗯了一聲。
鮑春冉哈哈一笑:“好啊,晚上我們一起喝酒,順便聊聊你那個不著調(diào)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