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一
驚蟄剛過,春分未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
一場綿延數(shù)日的春雨宣告著漫長的冬天已經(jīng)過去了,細(xì)密的雨絲無聲的浸潤著大地,山里的水霧凝聚不散積蓄成了薄薄的云霧,
山上的茶樹才剛剛返青,只待這場春雨過后便會爆出嫩芽。山頂?shù)谋╅_始融化,匯集山上的溪水流入山下的青羊河,河邊的田里已經(jīng)開始有人忙碌,水牛懶洋洋的搖著尾巴等待主人的命令。遠(yuǎn)山近水云夢山澤,畫面美得像是一幅田園山水,直到有兩輛馬車經(jīng)過這里,才算打破了畫面的寧靜。
前面那輛馬車鑲金嵌寶做工精巧,一看便知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健碩的轅馬不時打個響鼻,似乎對身后的馬車很是不滿。
華貴的馬車后面跟著一輛破門爛窗的寒酸廂車,一邊的車軸有些松動,走起路來歪歪扭扭吱吱呀呀。拉車的是一只病懨懨的毛驢,毛驢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鈴鐺,每走一步都會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簟?p> 驢車慢悠悠地跟在馬車后面,稍微離得遠(yuǎn)了,便會有一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跳下馬車,跑到毛驢跟前與之理論。
江嶼再次推門進(jìn)來時,方怡白實在已經(jīng)忍無可忍,他看著被踩臟的地毯不悅道:“你能不能回你的驢車上好好待著?”
江嶼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哎呀……我那馬車?yán)锫┯曷?,那么潮濕會生病的?!?p> 他一邊說一邊往里擠,湊到方怡白旁邊找了個軟墊子靠著,自從得罪了唐若曦之后,他一直覺得有人在暗中監(jiān)視著他,只有和方怡白在一起的時候才能稍稍安心,是以他嘴上說著不好意思,手上卻毫不客氣的拿起一塊點心往嘴里塞,荷鶯笑著給他倒了杯水。江嶼笑著接過后,轉(zhuǎn)向方怡白問道:“這兒離神拳山莊還有多遠(yuǎn)?。俊?p> 方怡白正在看書懶得理會江嶼,便沒好氣的說道:“管他還有多遠(yuǎn),到時候自然有人來找咱們?!?p> 江嶼哦了一聲后繼續(xù)問道:“我說……你怎么一點兒都不著急???你可是接了牌子的啊?!?p> 方怡白瞄了江嶼一眼:“摘星樓的單子要從我把牌子交到雇主手上才開始算,如果馮老頭等不到我便先死了那也是他的事兒。再說,保護(hù)馮老頭的又不只是我?!?p> “啊?你還叫了幫手?”
方怡白丟下書,很無奈的看著江嶼說道:“據(jù)說牌子一共有八張,神拳八虎,每個人都掛了牌子,我接的是孫承宗掛的牌子。”
江嶼還想繼續(xù)閑聊,可忽然聽見驢子的鈴鐺聲越來越遠(yuǎn),大叫一聲不好之后便又跑了下去。方怡白凝目蹙眉,吩咐荷鶯趕緊把車門鎖上,要不然他還得跑回來。
江嶼下車一看,自己的破驢車果然停在路邊不動了,買車的時候賣家就說這驢子倔打不得,必須得哄。這一路走下來,江嶼才算見識了什么叫倔驢,好在方怡白的車上有豆餅,每次總要給它半塊豆餅才肯繼續(xù)趕路,若是沒有豆餅,任你打罵也不肯走上半步。
等到驢車再次上路時,方怡白的馬車已經(jīng)快要消失在霧氣里了。江嶼一邊喊一邊催促驢子加速,吃了豆餅的驢子倒也給力,四肢蹄子跑的嘚嘚有聲,不多時便又給它追上了。
前面的馬車忽然停了,江嶼還以為是方怡白有意等他,樂顛兒顛兒跑了過去,剛要說話,卻忽然聽見前面有馬隊奔來的聲音,聽蹄聲人數(shù)好像還不少。
道路狹窄霧氣又重,江嶼生怕前面的馬隊會和馬車撞上,便高聲叫喊讓對方注意路上有馬車。
前面的蹄聲果然見緩,不多時,便有幾名勁裝騎士從霧氣中走了出來,當(dāng)先一騎勒馬停步,對著方怡白的馬車一陣端詳,忽然大喜道:“對面的人可是方怡白方公子?”
江嶼見對方把自己認(rèn)作是方怡白,趕緊擺手:“不不不,我不是,他在車上?!?p> 車門緩緩打開,江嶼趕忙抽出車上的雨傘,待方怡白走出車門時,雨傘已經(jīng)適時舉在了他的頭頂,一絲雨水都沒有淋到方怡白的身上。方怡白看看自己又看了看江嶼,很難理解對面的人怎么會把江嶼錯認(rèn)成自己。他的不滿毫不掩飾的掛在了臉上,態(tài)度冰冷一言不發(fā)。
那名騎士自知失言,急忙滾鞍下馬給方怡白施禮:“在下李成全,奉孫三爺之命來此迎候,適才失禮之處還請方公子海涵,在下這便去通知三爺?!?p> 方怡白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便回了馬車。等江嶼推門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車門已經(jīng)從里面閂上了,江嶼喊了兩聲,里面卻只傳來方怡白的一聲“滾”。
驢子見到江嶼回來,十分開心的打了個響鼻,咧開大嘴等著吃豆餅,江嶼恨恨的給它塞了一整塊豆餅,摸著驢子的脖子說道:“誰稀罕坐它的破馬車,小黑你多吃點兒,咱們一會兒超過它去!”
驢子歡快的啊嗚了一聲,江嶼就當(dāng)它是答應(yīng)了。
神拳山莊乃是武林近十年來崛起速度最快的江湖勢力。
最早這里因為有幾眼山泉故而取名山泉莊,近幾代的家主都好習(xí)武,后來干脆把莊子改了名,叫神拳山莊??稍跄务T家人實在不是習(xí)武的材料,拳腳工夫拿不出手,十八般兵器更是樣樣稀松。
天賦雖差可馮家有錢,整座山都是他家的茶場,全國有四分之一的茶葉都姓馮。于是馮家廣撒英雄帖,只求有高人肯指點一二。
這樣有錢又有夢想的人總是受人歡迎的,一波接一波的騙子紛至沓來,各種聽過的和沒聽過的武林秘籍成箱的往馮家運,馮家的銅錢和白銀更是整車整車的往外拉,一時間,神拳山莊成了江湖上的笑話。
被人騙上一次兩次都沒什么,可馮家人就是有一股子堅持不懈的精神,愣是被騙了三輩人,一直到馮不二這一輩兒事情才有了轉(zhuǎn)變。
馮不二的資質(zhì)平平,好酒嗜賭逞兇斗狠,惹了無數(shù)仇人。他有一妻四妾卻始終沒有子女,于是便熄了習(xí)武的心,轉(zhuǎn)而一心求子。三十歲他遇到了一個老道據(jù)說能給他延續(xù)子嗣,這老道一沒有丹藥二沒有符箓。只拿了一本名叫玄武神功的破書給他去練,還教給他一套行氣的口訣讓他每日練習(xí),禁欲一年之后便可兒女雙全。一本書、一套口訣,換走了馮不二十兩銀子。
馮不二依道人的口訣日日練習(xí),果然覺得耳聰目明,一年之后再行房事,一妻四妾竟然紛紛有孕。他見五個妻子都有了身孕,這才相信玄武神功奧妙無窮,自此之后更是勤加練習(xí),沒過多久便有了內(nèi)息,書中一些原本無法理解的內(nèi)容也豁然開朗,最后竟煉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不久之后,他的正室妻子和最小的小妾分別誕下了一女一子,另外三名妾室全都死于難產(chǎn)。
玄武神功看似是一門刀槍不入的外家功夫,實則最講究內(nèi)息。這本秘籍幾經(jīng)易主始終無人練成,沒想到竟偏偏被馮不二給這么個不著調(diào)的給練成了。或許是功法改變了心性,此后的馮不二變得沉穩(wěn)內(nèi)斂城府深沉,神拳山莊也開始日漸繁榮。
馮不二手下有八位義子,人稱神拳八虎。八虎各有師承各有絕技,他們所圖的便是玄武神功的內(nèi)功心法,而馮不二的條件只有一個,讓他們幫助自己立威于江湖。
神拳山莊占地極廣,遠(yuǎn)遠(yuǎn)看去,整座山坳都是粉墻黛瓦。整片宅子沿著山溪而建,山溪穿過后園的水池之后繼續(xù)向著下游流去。
孫承宗三十出頭的年紀(jì),相貌中正身材筆挺,談吐灑脫,是個年輕英武的漢子,聽說方怡白已經(jīng)到了,親自策馬三里前來迎接,方怡白與他簡略敘談幾句之后便邀他上車同行。
江嶼坐在后面的驢車上一臉的郁悶。
行至山莊門口,方怡白與荷鶯隨著孫承宗進(jìn)了門,而江嶼卻被守門的護(hù)衛(wèi)攔住,說什么也不讓他進(jìn)門,直到門里探出個腦袋讓護(hù)衛(wèi)放行,江嶼這才跟了進(jìn)去。
與尋常府邸莊院不同,神拳山莊進(jìn)門便是一座方圓數(shù)十丈的廣場,地面由青石鋪就,石縫里流淌著不知從哪里流下來的雨水,廣場四周還有幾座看臺。
孫承宗邊走邊給幾人解釋:“這里是弟子們平日演練武藝的所在,山莊每半年會有一次比武,得名前三甲的弟子會得到晉升?!?p> 幾人走到廣場正中時,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大笑聲。笑聲洪亮中氣十足,竟像是有人站在自己耳邊說的一般。
“聽說方公子也來助拳老夫不勝榮幸!承宗,你可好好照看,不要慢待了貴客!”
孫承宗似乎毫不吃驚,對著虛空躬身行禮之后便苦笑道:“義父總說這千里傳音是雕蟲小技,唉……”
方怡白點頭微笑:“馮老門主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佩服。”
孫承宗呵呵一笑算是解嘲,拱手對方怡白說:“這邊會有下人為你們安頓房間,我先去找義父回稟一聲,這便先失陪了?!?p> “孫兄請自便。”
江嶼饒有興趣的看著孫承宗的背影,他從孫承宗的那一聲嘆息里聽出了無限的渴望。
“老方,你說這馮老爺子的本事這么大,他這幾個干兒子為什么還要費勁巴拉的找人保護(hù)他呢?就他這內(nèi)力,天下只怕沒有幾個能傷他的人啊。”
方怡白看了看身前領(lǐng)路的下人,悄聲對江嶼說道:“誰說都是來保護(hù)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