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二
大家都說神拳山莊的人傲氣,如今親眼見了才知道,他們確實有傲氣的理由。從江嶼進門開始,眼前就從沒斷過黑衣勁裝頭戴抹額的神拳門弟子,粗略算來,光著一路之上便見了不下百人。江嶼不禁好奇,這神拳山莊到底有多少門人弟子。
領(lǐng)路的門人聽了江嶼的問話不僅不惱,反而頗為得意的告訴江嶼,他們神拳門光是弟子就有五百之眾。五百人不是個小數(shù)目,要知道武林門派收徒從來都是貴精不貴多。少林有武僧七十二人,武當(dāng)有劍士三十六名,兩大門派加在一起也不過一百零八之?dāng)?shù)。
名門大派收徒除了天賦資質(zhì),個人品行也要考量。所以往往十年八載也收不上幾個稱心的弟子,對他們來說,發(fā)揚光大固然重要,可保住數(shù)百年的招牌才是本分。
時至今日,他們反而不如許多新晉門派發(fā)展的快。小門派要想出頭,要么便如段志毅組建南七門那樣,聯(lián)合一些實力相當(dāng)?shù)拈T派進行合并重組,十根筷子湊在一起總要結(jié)實很多。另一個途徑便是神拳山莊這樣,門主忽然有了奇遇神功大成,各路江湖好漢紛紛趕來投奔,短時間內(nèi)也可稱霸一方。
領(lǐng)路的門人顯擺完自家的實力之后,還有意無意的挺了挺腰桿。江嶼卻在心中暗自腹誹:你家的實力這么強,怎么還在摘星樓上掛八塊牌子招攬護衛(wèi)?
江嶼原本還以為神拳山莊就是馮不二的家,看著青石板路兩側(cè)屋舍林立的樣子便暗自感慨,馮家這才是家大業(yè)大,走到一座名為“陸羽軒”的茶樓時才算明白,原來神拳山莊真的是一座鎮(zhèn)甸,馮不二的家就在山莊正中心的位置。
濕淋淋的青石板路反射著微光,讓人能看出哪里剛剛落下了一絲雨水。方怡白走在前面,荷鶯為他撐著雨傘。江嶼則和其他門人一樣信步走在牛毛細(xì)雨里觀賞沿途的風(fēng)景。一路走來,不時便會有人上來與方怡白打個招呼或是施禮問候,方怡白則微微點頭算是還禮。
領(lǐng)路的門人并不知道身后這位白衣公子的身份,見到有人與之相熟也并不在意,還只當(dāng)是哪個世家的少爺,直到一個黃臉大漢直直的跪倒在方怡白面前時他才覺得不太對勁。黃臉漢子名叫仇牧,原是九宮山龍門派的弟子,犯戒之后被逐出了師門,如今已是四爺程鐵虎的得力干將。能受仇牧的大禮叩拜,這位方公子的身份恐怕不是尋常武人那么簡單。
方怡白一見有人向自己叩頭便鎖死了眉頭,語帶不悅的說道:“前面的人起來說話。”
仇牧也不堅持,站起身重又向著方怡白施了一禮:“仇牧見過恩公!”
方怡白淡淡的哦了一聲:“仇牧?啊,想不到你也在這里啊。”
仇牧的黃臉棱角分明,眼神凌厲的仿佛能射出刀子,只有看向方怡白的時候眼中才有一抹暖意:“在四爺手下混口飯吃?!?p> 方怡白微微頷首:“好好干,別讓木老道失望。”
仇牧點頭領(lǐng)命不再說話,彎腰恭送方怡白離去。
一行四人走了約有兩盞茶的工夫才到客房所在。一棟青瓦白墻的磚雕門樓,門前恰好有一道水渠,有清涼的泉水潺潺而過。水渠邊的玉蘭已經(jīng)冒出了毛茸茸的花苞,再過幾日便會開出花朵。
他們的行禮已經(jīng)被人送了過來,方怡白的客房在樓上,江嶼住在他樓下的房間里。偌大的一套房子只有三個人住,顯得空蕩蕩的。
江嶼耐不住寂寞,把背簍丟在房里之后便上樓去找方怡白。一屁股坐在荷鶯剛擦干凈的椅子上,向方怡白問出了積蓄已久的問題:“馮不二的武功本就不弱,手下還有八位義子和幾百個門人,這樣的實力怎么算也不至于去摘星樓掛八塊牌子,這里是不是有什么內(nèi)情?。俊?p> 方怡白打了個哈欠,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是很感興趣,只淡淡的說了句:“生意就是生意,照做就好?!?p> 江嶼卻不依不饒的繼續(xù)追問:“剛才你說那話是什么意思?”
“哪句話?”
江嶼壓低聲音說道:“你說來的那些人不全是保護他的?”
方怡白嗤笑一聲并不答話。江嶼往前探了探身,湊到他面前鬼鬼祟祟的說:“喂,老實說,你接的牌子不會是來刺殺馮不二的吧?”
方怡白呵呵一笑,從懷里掏出來一塊絲絹遞給江嶼,江嶼接過之后打開一開,里面包著一塊不知材質(zhì)的牌子,一面陰刻著摘星二字,另一面則陽刻著一座塔樓,塔樓頂上是北斗七星的圖形。江嶼把令牌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后便去看那方絲絹。絲絹上只略略寫著要求接下牌子的人在春分之前趕到神拳山莊保護馮不二的性命。
“呦?看來你接的還真是護衛(wèi)的任務(wù)啊?!苯瓗Z邊說邊把絲絹和令牌交還給方怡白。
方怡白接過令牌隨手丟在桌上,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音:“你可知道摘星樓的任務(wù)是有級別的?”
江嶼愕然搖頭,方怡白便繼續(xù)說道:“這個級別是摘星樓自己評估出來的,外人很難得知他們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不過以我的經(jīng)驗來說,丙級的任務(wù)總是有七成把握,到了乙級,就算是我也只有五成勝算?!闭f到這里他略頓了頓,把那塊牌子又向著江嶼那邊推了推:“別小看這塊牌子,這可是頂級任務(wù)?!?p> “頂級?!”
方怡白眉頭微皺,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頂級任務(wù)的難度堪比登天摘星?!?p> 江嶼的嘴巴長得老大,“我的天,這馮不二到底惹了什么樣的仇家!難怪他們要掛八塊牌子求人保護了!”
方怡白卻搖頭苦笑。
摘星樓是武林中一個地位超然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在這里掛出懸賞的任務(wù),暗殺、護衛(wèi)、治病、救人、尋寶、盜竊,你只要提出任務(wù)和賞格,自然有人為你辦事。摘星樓會從中抽成,他們能屹立數(shù)十年,靠的便是能為主客雙方保密,即使是朝廷也無法從中得到任何線索。
馮不二雖然自負(fù)神功大成,可敢去摘星樓摘牌子的人也不是泛泛之類,不管是誰,看到護衛(wèi)自己的任務(wù)被定成頂級難度時都會對人生產(chǎn)生一絲懷疑吧。
江嶼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有這么多一流高手應(yīng)招前來保護馮不二,為什么任務(wù)的等級還是頂級?就算是爛賭鬼也不見得比你厲害多少,這個刺殺馮不二的人到底是誰??!”
方怡白輕笑一聲:“生意就是生意,想那么多干什么。”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江嶼聞聲而動,走到二樓樓梯口處向下看,正好看見孫承宗領(lǐng)著幾個相貌俊俏的少年往樓上來。這幾個少年雖然也是身穿勁裝頭戴抹額,可是身上的衣服卻是牙白的顏色,顯著便與其他弟子有所不同。其中一個的抹額上還嵌著一粒火紅的珊瑚。
幾人進屋之后,孫承宗便給大家做了介紹,原來這位紅珊瑚少年便是馮不二的兒子馮承輝。
馮不二的求子之路十分艱難,五個老婆死了三個,最后才落得一個馮承輝,馮不二對兒子自然寶貝得緊?;蛟S是知道自己投胎不易,馮承輝自幼知書達理,盡管神拳山莊威震江湖,可他卻不似神拳八虎那般張揚跋扈,反倒給鄉(xiāng)鄰留下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名聲。
馮承輝極有禮數(shù)的與方怡白和江嶼寒暄了幾句后便轉(zhuǎn)入了正題:“既然孫三哥請了您過來幫忙,我們自然也當(dāng)赤誠相待。實不相瞞,我懷疑我們神拳門內(nèi)有人意圖謀害我父親!”
方怡白只挑眉哦了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沉吟片刻后,他淡淡的問道:“馮公子何出此言?”
馮承輝轉(zhuǎn)頭看向?qū)O承宗:“都是哥哥們的事情,還是請孫三哥說吧。”
孫承宗點頭會意,接口道:“您應(yīng)該知道我們這所為神拳八虎的來歷吧?”
神拳八虎是馮不二早年收的八位義子,分別是羅瑞峰、燕一刀、孫承宗、程鐵虎、馬建康、謝連亭、吳從恩和馮憲超。這八人原本各有師承,而后又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離開,成了孤狼或是喪犬。聽到馮不二的招攬哪里還肯猶豫。
之所以,這八個人不以師徒相稱,一方面是因為馮不二不想得罪他們原本的師門。另一個鮮為人知的原因卻是馮不二對他們的承諾——他會從中選出一個人繼承玄武神功。之所以會從他們當(dāng)中選出一人,也是因為馮不二的幼子馮承輝身體不好,恐怕無法休息內(nèi)家功夫。
反正他們八人的名聲本就不好,索性便破罐子破摔,硬是靠著八雙拳頭打出了一片江山。神拳山莊威名大震之后,便轉(zhuǎn)向白道發(fā)展,與不少江湖上的后起門派交好。比如黑虎門的門主馬尋便是馮不二的莫逆之交,只可惜馮不二與段志毅脾氣不合,要不馮不二興許已經(jīng)是南八門的掌門了。
方怡白聽得興致索然,江嶼撓著頭插口問道:“你說了半天,我怎么沒聽出來哪里有內(nèi)奸???”
孫承宗一陣苦笑,看了看面如冠玉的馮承輝,見馮承輝微微點頭之后,他才說道:“內(nèi)奸一事我們也是猜測,目前還沒有證據(jù)?!?p> 方怡白索性閉上了眼睛。
江嶼見氣氛尷尬,便說道:“孫大哥,要是照你說的,你們兄弟八個為馮家打下的江山,最后不也是落到你們八個人手里嗎,怎么還至于出了內(nèi)鬼呢?”
孫承宗默認(rèn)不語,馮承輝卻忽然開口:“因為我的身體有了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