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寂靜的,被陰霾籠罩的黃昏,太陽的余光正從山頭上慢慢消失,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了。
肖恩沒有了身體,他變成了一個影子,晃悠在山間的道路上,那種路坑坑洼洼的,泥巴還多,很不好走。
他認(rèn)識這條路,他在往回走,他在徹底追不上那輛離去的馬車后,選擇了往回走。
漸漸地,肖恩想起來是怎么回事,他跟著黑影里的人,回到了那個當(dāng)初他媽媽拋棄他的夜晚。
他記得那晚的事,但是那晚的事,很模糊很夢幻,時常讓肖恩自我懷疑,他對那晚的記憶摻雜了太多類似于夢的東西。
走在路上的時候,肖恩一直在思考著媽媽離開他的原因,那種事情,早就有過苗頭,肖恩也發(fā)現(xiàn)過,他媽媽時常一個人神神秘秘的,搞一些特殊活動,不帶上他,任憑他怎么鬧,他媽媽都不愿帶上他。
后來,有一回,肖恩一個人在家里無聊,就跟著其他人去河里玩,因為時常搬家的原因,肖恩在那還是個剛到不久的新小孩,盡管他來到了其他小孩經(jīng)常玩水的地方,但是他選擇了一個偏僻的沒人的地方下水。
他并不知道,他選擇的那個地方,水位深到足以淹沒他。結(jié)果,他在跳到水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
不會游泳的他,很快就溺水了。
他連吃了好幾口冰冷苦澀的河水,無論如何掙扎叫喊,周圍都沒有人來。
最后,一位偶然路過的農(nóng)夫發(fā)現(xiàn)了浮在水面的他,他這才得救。
他媽媽聞訊趕到的時候,并沒有過多關(guān)心他,相反,他還招致了一頓責(zé)罵,他做的那些壞事,不聽話的行為,都被一一列舉出來,他媽媽趁著他虛弱無比無法反駁的這個大好機會,一陣舒服的數(shù)落他。
肖恩沉默的聽著,在一呼一吸間,聆聽他的那些罪責(zé),他感受到了孤獨,完全的孤獨,明明有媽媽陪在身旁,他卻感覺自己孤身一人,他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在家的根被拔出來了,他默默的流下眼淚,在媽媽的責(zé)罵聲中偷偷的哭泣。
媽媽后來也沒有發(fā)現(xiàn)這件事,畢竟那時的他,渾身都濕漉漉的。
那次溺水的事,是肖恩心里一直清楚知道的苗頭,以至于這次被徹底拋棄的時候,肖恩內(nèi)心的震撼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他瘋狂的追逐也沒有持續(xù)太久。
在往回走的時候,肖恩就被夢幻的東西找上了。
一個駝背的老頭出現(xiàn)在了肖恩的路上,那老頭在路的前面走著,發(fā)現(xiàn)肖恩后,他就喊住了肖恩。
“跟著我走吧,我能永遠(yuǎn)的庇護你?!?p> 肖恩覺得那老頭很親近,像是陪伴了他很久的老友,卻又記不起他具體的模樣,老頭成烏黑的一團,一直走在肖恩的前面。
肖恩的媽媽曾無數(shù)次的說過,肖恩不是個能自力更生的人,沒了她,肖恩將會腐朽至死,肖恩知道他媽媽說的對,他這么一個小屁孩,根本沒有求生的本領(lǐng),而且擱那都不受人待見。
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個愿意接納他的人,讓他感到十分欣慰,有時就是這樣,任何生命都是這樣的,終究只會謀求一份能填補內(nèi)心空虛的關(guān)懷,無論那份關(guān)懷出自何處。
他低著頭慢慢靠近那個老頭。
“這就對了,你應(yīng)該很餓了吧,我?guī)闳コ贼~,能填飽肚子的魚?!崩项^說。
“真的嗎?”肖恩笑著說,他的喜悅根本藏不住。
“當(dāng)然是真的,但是你要向我保證,你不會中途逃跑?!崩项^的身子抖動著,語氣認(rèn)真極了。
“好吧,我保證?!?p> 肖恩跟著那個老頭,走了很長一段路,時間一久,肖恩的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怪不得那老頭在走之前要他保證不逃跑,這么枯燥無味的事,誰會想著堅持下去呢?
而且天色也越來越漆黑了,這些變化,讓肖恩心煩氣躁的,只想從老頭身邊逃離。
不過在走的時候,周圍的情況也不完全是單調(diào)的漆黑。
在不遠(yuǎn)處,肖恩一直能看到一個女孩,那個女孩身上散發(fā)著白光,她獨自一人慢慢的在黑暗里行走。
肖恩從未見過這樣奇特的能在黑暗中發(fā)光的人,他對那個女孩產(chǎn)生了濃濃的興趣,這致使肖恩前進(jìn)的腳步出現(xiàn)了偏移。
“小孩,你安分點,不要走偏,我們馬上就能到達(dá)那個庇護之地了?!崩项^說,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肖恩的不安分,他用堅硬的手臂捅了捅肖恩,提醒道:“不用太注意她,她是最后的一個了,很快,她也會來找我,成為我們的一部分?!?p> 他們繼續(xù)走了一段距離后,進(jìn)到了一個森林里,老頭帶著肖恩在森林走轉(zhuǎn)右拐的,最后來到了茅草堆積的小屋前。
這里就是老頭說的庇護所,簡陋而臟亂,甚至有蚊蠅在茅草頭上飛來飛去,老頭弓著身子,從屋子深處的草堆里,掏出了兩條手掌大小的黑魚出來,他把一條遞給了肖恩。
“吃吧,我看你也餓的很,吃下這條魚就好了?!崩项^對肖恩說,他自己先朝自己手上的那條魚猛啃一口。
肖恩握著有些粘稠的黑魚,雖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確實已經(jīng)餓得頭腦發(fā)昏了,也就沒法再顧慮那些臟不臟的問題。
他學(xué)著那老頭的模樣,用力的啃了起來,啃了有一大半的時候,肖恩聞到了股怪味,像腐敗的氣味,他的肚子很快就泛起了惡心,也就沒繼續(xù)吃下去,抓著老頭還在啃食的時候,肖恩把那條殘缺的魚扔到了附近的雜草叢里。
肖恩也不知道那老頭注沒注意到他的行為,最后老頭也沒問,只是帶著他,開始收拾屋子,肖恩覺得無聊,那都是些堆雜草撿枯木的活,他突然很想回去,他想起了村里的那個酒館老板,也許在溫暖的燈火下,胖胖的老板還在一邊擦拭酒杯一邊往外看,等著他回去。
肖恩向老頭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老頭沒有立即反對他,只是讓他多留一會,有些鄰居知道了他來的事,想看看他。
肖恩望著這荒郊野嶺的,也不知道老頭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等一會也無妨,肖恩找著一個雜草堆,坐下去,在黑暗里,和那老頭一起等待。
沒過一會,還真就有人出現(xiàn)在了屋子里,而且他們來的很快,來的悄無聲息。
茅草屋里一下子就聚集了很多人,肖恩沒看清那些人的模樣,他聽著那些嘈雜的聲音,只覺得腦袋一陣暈乎,老頭忙招呼那些鄰居,也沒空管他了,他就自己找了個雜草堆高的地方,躺下休息。
在迷迷糊糊中,肖恩從茅草堆的間隙里,再次看到了那個發(fā)光的女孩,她果然如老頭所說,此時正朝他們走過來。
那個女孩的出現(xiàn),讓肖恩幾乎要停止轉(zhuǎn)動的腦袋又活躍了起來,他擠開屋子里的其他人,直直的朝那個女孩走去。
待走近后,肖恩才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并不是真的,而是一團五彩斑斕的光影。
“真神奇?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呢?”肖恩問。
“因為他們都不見了,他們把我留在了暗無天日的山洞里,那里又黑又冷,我在那里呆了好久,現(xiàn)在只是想出來,帶著這個想法,我便一直游蕩到了這,雖然前面也是一片黑暗,但是我想,再往前走,我就可以睡下去了,不用再思考那些活著的問題?!惫庥鞍l(fā)出了少女的聲音。
“你被拋棄了?”肖恩說,女孩的話,讓他又重新記起了自己迷失在黑暗中的原因。
“我想是吧?!迸⑤p聲說,“我孤身一人,太久~太久了,”
光影變化著,最終在肖恩前面變成了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女孩,她背對著肖恩,雙手背在身后,仰著頭,眺望一片漆黑的天空。
肖恩學(xué)她的模樣,也抬起頭,看到了那片漆黑的天空。
“為什么?那布滿天際的星辰去哪了?”
“他們走了,全都走了,只剩我,孑然一身?!?p> 女孩深陷孤獨的蒼涼,喚醒了肖恩所有的思緒,在肖恩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種沖動,一種讓他感覺熱血沸騰,渾身溫暖的沖動。
“我可以陪伴你,我可以讓我們的孤獨終結(jié),即使那是短暫的,我也愿意為此付諸行動?!毙ざ髡f,他感覺自己突然成長了,不再是母親口中的那個連自力更生都無法做到的庸人。
“真的嗎?”
“真的。”
“那你得去找我?!迸⑥D(zhuǎn)過身,雙目閃著耀眼的光,“我藏在西邊森林的一個山洞里,你去那找我,把我從山洞里帶走,我會等你的。”
在挪耶法爾,黑霧籠罩的會場內(nèi)。
所有人都已經(jīng)被驅(qū)散開,只有亞尼和約翰留在了會場里。
在亞尼、約翰和肖恩的周圍,一個瑩黃的光圈保護著他們不受黑霧侵?jǐn)_。
而這個光圈的創(chuàng)造者,便是野獸騎士團的團長,亞尼·格里森,黃駒騎士。
亞尼眉頭緊皺,表情痛苦的把一瓶酒全部飲下,他的身邊已經(jīng)放了數(shù)個空酒瓶。
“格里森先生,你還好吧?”約翰擔(dān)憂的看了一眼亞尼。
“我沒醉,我還能撐下去!”亞尼倔強的說。
喝完那瓶酒后,亞尼大喝一聲,拳頭狠狠的砸向地面,再次為保護他們的光圈充能。
但是濃郁的黑暗魔霧,已經(jīng)凝集成了慢慢流淌的黑水,即使是那個光圈,也無法抵擋從地面滲透進(jìn)來的黑水。
約翰一驚一乍的,不斷挪動身體,去躲避那些黑水。
“我看不行了,格里森先生!”約翰害怕的嘰嘰喳喳,“我的鞋!啊~!碰到了那些黑水會不會有事?。俊?p> “閉嘴!”亞尼悶哼一聲,他臉色陰沉的蹲下,仔細(xì)的觀察肖恩。
約翰的驚慌不無道理,他們已經(jīng)無法再為肖恩支撐下去了,亞尼將再看肖恩一眼,然后做出最后的決定。
亞尼抓著肖恩的下巴,把肖恩的頭抬了起來,看著肖恩的眼睛,亞尼不得不承認(rèn),他最后的一絲希望破滅了,肖恩的眼睛里彌漫著黑色的灰燼。
“約翰……?!眮喣崽鹗?,讓約翰準(zhǔn)備就緒。
“咔、咔、咔”約翰沉默地打開了獵槍的安全栓。
忽然,一個聲音從黑霧里呼嘯而出,黑霧因那個聲音而翻滾攪動著,不斷褪去。
“嗯~~嗯~~。”肖恩低聲哼唱著,抬起了頭,從黑暗的沉睡中蘇醒。
此時,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一絲灰燼,閃爍著明亮的光。
黑霧中,那匹黑色駿馬再次奔襲而來,直至肖恩的面前。
一人一馬,沉默的對視著,縈繞在四周的黑霧終究只能全都退回到黑暗里。
“等著我,我很快就來。”肖恩堅定地對那匹黑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