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線

　　我推開冒險者公會的合頁門，公會大廳里烏煙瘴氣，熱鬧非凡，背著劍挎著刀的冒險者們，端著盤子來來回回招呼他們的女招待，柜臺前負責處理委托的文書官，周邊巡邏的士兵們，穿著粗布短衫的農(nóng)民……他們圍坐在桌邊，高舉著盛滿了劣質(zhì)小麥酒的橡木酒杯互相磕碰，完全不在乎里邊的酒已經(jīng)灑了出來。他們高聲交談，大聲的笑著，開著低俗惡劣的玩笑，或者趁著招待女孩不注意在她們的裙子上留下自己的手印。

　　我把背包向肩上拉了拉，身旁走過來一個腋下夾著盤子的棕色長發(fā)女招待，她走到身邊微笑道“您好，我能為您做點什么？”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黑色長裙垂到腳踝，連衣裙露出兩只胳膊，頭發(fā)披在雙肩直至腰部，身上除了裙子底下，應(yīng)該沒有地方可以藏武器。我微微點頭說“您好，我是流浪來的冒險者加蘭，”我從脖子里拎出小鐵牌在她眼前晃了晃，“能不能給我準備一頓比較經(jīng)濟的晚餐和一張床？”女招待看到我的鐵牌先是愣了愣，隨后重新微笑著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請跟我來。”說罷轉(zhuǎn)身走向柜臺。我跟著她走在人群中，這些醉鬼們并沒有特意注意到我，這讓我感覺很舒服，同時，我的眼睛不停的掃視著周圍的人，注意著他們的衣服或者盔甲上有沒有可以顯示他們身份的紋章，然而我一無所獲，他們只是普通的民眾，我根據(jù)柜臺小姐的指示在冒險者的登記簿上歪歪扭扭的寫下自己的名字，我努力的裝作寫的很吃力，然而柜臺小姐并沒有取笑我，而是伸出手指指了指我寫在紙上的名字說“您這里寫錯了，我來為您代筆吧?！闭f罷從我手里拿走筆，工整的寫下我的名字。

　　我向她點頭致謝，她甜甜的笑著表示不客氣，然后我被女招待帶著上樓，來到三樓一個只有一張床跟一盞油燈，連窗戶都沒有的房間。我走進房間，把背包放下，四下觀察著這個房間。“如果您想用晚飯的話可以來樓下大廳?！迸写f著微微鞠躬，退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我坐在床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隨后閉著眼沉思了一會，我起身來到大廳，現(xiàn)在目標很明確，我要找到一切跟錫切斯有關(guān)的人，然后想盡辦法接近他們，直到我能夠進入那座城堡。我看看大廳里的人們，隨后走向那群農(nóng)民，眾所周知，農(nóng)民的嘴是世界上口風最松的，一杯麥酒加一塊烤肉你甚至能知道領(lǐng)主有幾個私生子并且都住在哪叫什么名字。我坐到他們身邊，聲音略帶歉意“抱歉，能否拼個桌？”

　　農(nóng)民們大大咧咧的揮揮手，揉揉發(fā)紅的酒糟鼻表示沒關(guān)系，我叫來女招待，點了一盤烤肉，當熱氣騰騰的烤肉放在桌子中間時，他們的眼睛再也離不開那個盤子，我嘴角微微上揚，隨后說道“不介意的話，請用。”

　　“你這個年輕人真有意思！”他們說著伸出手來直接抓起烤肉塞進嘴里，全然不顧肉的油流滿了自己的胡子。

　　“我是流浪來的，”我環(huán)視他們說道“想在這個地方找些正經(jīng)營生，各位大哥能不能給我出出主意？”

　　“好吧，”其中一個在自己的粗布背心上蹭了蹭油膩膩的手指說“我想想啊……瘸腿雷那里缺個打下手的，娘的，矮人都是瘋子，你去試試？”

　　這不是我想要的，“打鐵什么的我不太擅長，”我回答，我得提出更加具體的要求才行，“我更不擅長對付矮人族，我是冒險者，有沒有聽說哪個商隊招收護衛(wèi)之類的？”

　　“怎么，冒險者不干了？”另一個伸手向女招待又要來了一杯麥酒說。

　　“嗯，”我說著抬起右臂，指了指右側(cè)的肋骨處說“之前這里受過很嚴重的傷，八成是沒辦法狩獵大型魔物了。但是對付人我還是很有自信的。”

　　“小子，”我旁邊的絡(luò)腮胡子開口道“魔物不是最難對付的，”他拍了拍我的胸口說，“最危險的是這個，人心?！?p>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隨后雙手握住麥酒木杯說“家里欠了不少債，我還有個喜歡的女孩想要求婚，現(xiàn)在我需要錢，越多越好?！?p>　　幾個農(nóng)民對視了一眼，隨后使了使眼色，又一同看向我，我旁邊的絡(luò)腮胡子說“如果你不怕死的話，”說著貼在我耳邊指了指靠近窗戶的角落的空桌子悄悄的說，“明天晚上那里會有城堡的衛(wèi)兵，你可以去碰碰運氣?！?p>　　我面露疑惑問“衛(wèi)兵很危險嗎？”

　　“衛(wèi)兵不危險，”別的農(nóng)民回答，“危險的是他們的主子，這地方的領(lǐng)主：瑪爾?錫切斯！”

　　“錫切斯？可是我看你們生活并不像很艱難的樣子……”

　　“都他媽是裝出來的，”正對著我的農(nóng)民好像喝醉了，開始爆起了粗口，“錫切斯這個人總是讓你感覺他在為你著想，收成好的時候他反而會降低稅收，而收成不好的時候他卻會找人問責。”說著，他猛灌了一大口麥酒，擦了擦嘴角的泡沫接著說，“他會不時的頒布什么新法令，有的看起來很匪夷所思，五年前，東邊的塔可村莫名其妙全村都被抓了起來，錫切斯說他們村子里有一伙殺人不眨眼的盜賊，但是村長堅持說沒有，他就當著村長的面一個個處決了全村的人。媽的，瘋子！”

　　這是錫切斯？我不禁眉頭緊鎖，這與我印象中的錫切斯差距實在過大，在我的印象里，他應(yīng)該是臉上總是掛著商業(yè)性的笑容，金色的卷發(fā)披至雙肩，墨綠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你，像是毒蛇一般的男人。他到底是打算干什么？最后一次見他應(yīng)該還是在父親的私人宴會上，幾天前親王的晚宴上他并未出席。

　　我起身向農(nóng)民點頭致意，隨后說“那么我就不打擾各位繼續(xù)用餐了，失陪?！闭f罷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脫掉衣服，對著鏡子輕輕的揭開上身包裹著的繃帶，繃帶上都是黑綠色的草藥，發(fā)出難聞的味道，卻令我想起艾麗莎頭發(fā)的清香。

　　我伸手按了按傷處，還是有點疼，眼角隨著動作一下下的抽動。之后我把繃帶重新綁好，套上了羊毛衣，脫掉靴子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后，望著發(fā)霉的天花板，我喘了兩口氣，疲憊的閉上雙眼。

　　早上醒來，我起身，因為這個房間沒有窗戶，所以我無法根據(jù)太陽來判斷時間，看著漆黑一片的房間，我回身摸索到油燈，重新點燃它。光充滿了整個屋子，我坐在床上穿好靴子，把佩劍挎在身上，隨后起身，整理一下衣領(lǐng)，開門走出去。

　　我來到大廳，看了看太陽，現(xiàn)在大概上午九點鐘左右，回頭看向公會的公告欄，前邊早早的排起了準備接手任務(wù)的長隊，我無意中一瞥，發(fā)現(xiàn)昨晚領(lǐng)我到房間的女招待正在看著我，于是我深吸一口氣，用力的擠開人群，來到公告欄前，看了看上邊的委托，特意撕掉了一張傭金比較高的委托，全然不顧身邊“這家伙哪里來的？”“喂，你懂不懂先來后到啦！”的聲音。

　　我把委托拍在柜臺上，直到現(xiàn)在我才能仔細的看看內(nèi)容，不管女招待看著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不想做出什么多余的舉動引人注目，像個普通的冒險者就好。“那么，加蘭先生，我現(xiàn)在就為您接下這份委托?！惫衽_小姐微笑著對我說。

　　我仔細看了看委托的內(nèi)容：十只變幻蟲的魔核。委托人是鐵匠雷?布拉佛斯。鐵匠，瘸腿雷嗎？我回想著昨晚農(nóng)民們的話，看著柜臺小姐將公會的印章蓋在這張紙上。隨后我點點頭，回身走出公會的大門。

　　按理說變幻蟲并不是很危險，只是很難找，因為它們的魔核能分泌一種奇特的物質(zhì)，從而把自己變成任何想要變成的樣子，以前還有過變幻蟲聚集在一起變成人類的樣子進入村子捕食家畜的事情。變幻蟲是隱藏的捕食者，他們對血腥味沒什么反應(yīng)，但是他們對于溫度相當敏感。所以我先裝了一袋雞血，然后把牛皮袋子拴在木棍上架在火上烤了一會，之后只要把它遠遠的扔在地上，在遠處準備好遠距離殺傷性武器就好。

　　等了大半天，將近黃昏時，我捕獲了八只活的和三只死的。這比雷要求的多出一只，我用小刀劃開變幻蟲的肚子，任由滑膩惡臭的綠色血液流滿雙手，我小心翼翼的掏出魔核，看著藍色的像是珍珠一樣的魔核在太陽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輝。我把魔核一個個裝進腰間的儲物袋，把變幻蟲的尸體就地掩埋，隨后我朝著村子的方向進發(fā)。

　　鐵匠鋪黝黑低矮，但是全是石頭壘成的，我不禁想起了救出戴安娜的狼窩，那個很有可能就是矮人的手筆，但是為何遺棄了就不得而知了?！昂?！混蛋！有事說事，我討厭比我高的人在我面前晃悠！”半地下式的鋪子里傳來令人渾身一震的怒吼。所以我才說我不擅長對付矮人啊。

　　我走進鐵匠鋪，看著那個帶著頭巾，帶著棉手套跟皮質(zhì)圍裙的矮人，他的身高大概只到我的胸脯往下，渾身肌肉結(jié)實，孔武有力，棕色的胡須扎成一條條麻花辮，他抬頭仰視著我大吼“你這混蛋來干什么？”

　　我真想把變幻蟲的魔核扔到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但是我還是按耐住性子從腰間解下儲物袋，打開讓他看到里邊的魔核說“我是來把這些交給你的。”

　　雷看了看那些魔核，表情稍微舒緩了些，他脫掉圍裙跟手套，擠開我，走到擺在門前臺階下的柜臺后邊，他貓下腰打開一個抽屜，抓出一個牛皮袋子，扔在柜臺上。“喏，說好的，三十金獅。”

　　我走到他對面，魔核也放到柜臺上，“十只變幻蟲魔核?！币皇纸诲X，一手交貨。“我出于好奇問一下，”我在他重新走回黑暗的工房前叫住他“收集變幻蟲的魔核干什么？他們對煉鐵應(yīng)該沒幫助吧？”

　　“這是某位大人物的訂單，你不需要知道。”雷說著一瘸一拐的融入了黑暗，不多時，像是地洞一樣的工房里傳來了鏗鏘有力的打鐵聲。我貓著腰走出這個地洞，回到冒險者公會，今晚我還有個很重要的約會。

　　我回到公會，向柜臺小姐報告了委托完成的情況，回到房間把金獅放下，拿出臨行前羅恩交給我的那些金獅，把它們?nèi)诹舜蚕?。隨后我拔下一根頭發(fā)，把它夾在關(guān)上的房門的縫隙里。做完這些，快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我早早的到樓下大廳里，找到那個衛(wèi)兵固定的位置坐著，不多時，一隊系著白色披風，身穿亮銀的盔甲的衛(wèi)兵走了進來，大廳里的溫度有一瞬間的下降，之后人們立刻又開始了狂歡，甚至比他們來之前還要氣氛高漲，原來如此，這些衛(wèi)兵估計是定期前來監(jiān)視民眾的吧，所以人們才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裝作很高興的樣子胡吃海喝，可是在我看來，他們已經(jīng)有些張不開嘴了。

　　衛(wèi)兵們懷里抱著頭盔，只有最前邊的那個人頭盔上有一束紅色的長纓，看來是隊長，他們看到我坐在他們固定的位子上，便向我走來。“小子，這地方有人了?！逼渲幸粋€衛(wèi)兵一手抱著頭盔，一手撐在桌子上說。

　　“我知道，”我淡定的回答，“我就是在等你們。”

　　“有意思。”隊長撥開說話的那個衛(wèi)兵，拉開椅子坐到我對面說“找我們？有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氣說“我要加入城堡衛(wèi)兵?！?p>　　身邊圍著的一眾衛(wèi)兵哄堂大笑，隊長沉聲大喝“肅靜！”身邊的衛(wèi)兵立刻禁聲?！澳憬惺裁疵郑俊?p>　　“加蘭，”我晃了晃脖子上的鐵牌，“沒有姓?！?p>　　隊長對著身邊的一個衛(wèi)兵使了使眼色，那個衛(wèi)兵點點頭就離開了，隨后隊長看著我繼續(xù)說“會讀寫嗎？”

　　“勉強會寫名字，看得懂金額。”我裝出一副快要繃不住的樣子。

　　隊長嗯了一聲，把頭盔擺在了桌子上，直勾勾的盯著我，“你為什么想加入我們?！?p>　　“我需要錢，”我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說道“越多越好?！?p>　　隊長閉口不言，不多時，先前離開的那個衛(wèi)兵回來了，附在隊長耳邊耳語了兩句，隊長點點頭，“小子，你還算干凈，兩天后我們再來，到時候我再告訴你結(jié)果?！闭f罷他做出一個讓開的手勢“現(xiàn)在，我們要用餐了?！彼纳砗笞邅砟峭斫哟业呐写?，她手里端著兩大盤烤肉跟四條長面包，我點點頭，起身微微頷首，回到樓上。

　　我蹲在自己的門前，伸出手指捻起掉在地上的黑色頭發(fā)，毫無疑問，是我夾在門縫里的頭發(fā)，那么，隊長的意思是沒有找到我的可疑之處，我稍微松了一口氣，推開房門，一瞬間，殺氣撲面未來，我本能的向后一躍，卻看到站在我面前的那個金發(fā)少年，他的臉龐有一道長長的疤痕，他向我微微頷首，“教官，我有些消息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