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01看星星的時候你會想念誰？I（二更）

　　地球紀(jì)元時間897小時之后……

　　他是在，自言自語。

　　晚上，藍(lán)見鹿一個人走在行人道上，沒有叫車，沒有停下來過，走回了南城區(qū)的新家。

　　過斑馬線的時候，他才發(fā)覺飄了雨霧，對面來的人都撐著傘。

　　秋雨至，這日已是秋分。

　　太陽直射地球赤道，晝與夜這一天的時長會完全相等，平分秋色。

　　這晚零時卻是個臨界點，是黑洞完全消失的引力變化時刻。

　　那是他的臨界點。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9:46。時針和分針都在西北方向了。

　　這是一塊地球時間的表，以地球時間計算，當(dāng)這兩根魚眼指針合并指向北極方向的12時，傳送他回來的黑洞就徹底閉合并消失了。

　　這塊兒表是他帶回來的，在那個時空里這是塊兒價值不菲的古董月相腕表，已沒有計時功能，是個只有月相功能的裝飾物品。那時候已沒有人還佩戴表這種東西。

　　可是她特地從拍賣會上獵來的。她喜歡古老的東西，時間很久遠(yuǎn)的，活得很久很久的，保存了無數(shù)無數(shù)年月的，她都喜歡。

　　是不是這其實就是她想要的？

　　長命百歲，日久天長。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這是她送給他的結(jié)婚10周年禮物。

　　他取下那塊兒表，塞進(jìn)衣服胸袋里。路燈下他的影子在雨幕之下支離破碎，而影子的兩邊都是漆黑的夜，已看不到來時路，也看不清歸去途。

　　他拉起了衛(wèi)衣帽子，繼續(xù)走，還是沒有叫車。

　　過了地球這兩個小時，他便再也回不去了。或者說這個夢，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一陣疾風(fēng)驟雨掠過，他已全身濕透，人行道上再看不到人了，只有車流在身旁忽明忽暗地過往。

　　風(fēng)裹挾著雨，雨絲很細(xì)，水霧很重，落在皮膚上如一種撕不開卸不掉的負(fù)荷，雖然不太沉重，卻也能讓人感到窒息無力。

　　他想起這種感覺，他記得這種感覺。

　　在那個荒島上，她吻他時的感覺。

　　他們第一次久別數(shù)年，她撲到自己懷里時的感覺。

　　她淚流滿面，聲嘶力竭地推開他，要躺進(jìn)冷柜里時，他摟住她的感覺。

　　他曾經(jīng)想過，這個感覺再也不會有了，那一晚他哭到哽咽嚎叫；痛苦得喝了屋子里所有的烈酒，直到再把肚子里所有的東西包括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可怕到殺了研究室里所有的貓，殺它們的方式比任何一種實驗都?xì)埲獭?p>　　最后，他只弄明白了一件事，他不能沒有她。

　　失去她，和失去其他的一切之間，他只能選，也只會選，其他。

　　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他不要。

　　他要的，是生同衾，死同穴。

　　亙古不變的誓言，只是古來稀有幾人能兌現(xiàn)。無論我們活多久，無論在哪個時空，哪種維度，想要的也不過如此，遺憾的也不過如此。

　　那么，他要豪擲余生，賭這一次。

　　所以，當(dāng)他穿過越來越大的雨，濕的沒有一個地方剩下地踏進(jìn)家門時，時間已過零點，12:16時分。

　　他在陰暗里，仰起臉，笑了笑。

　　那笑容森森凜凜，人厭鬼棄；

　　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等天亮了，他若再笑，會笑得如他往常一樣，天使一般純凈美好，藍(lán)天白云，似有霞光掠過。

　　他按開了燈。

　　所有的房間，樓梯和窗臺上，除了薄薄灰塵，都還布滿著一個小女孩遺漏下來的痕跡。

　　一個多月前，他來看過這房子。

　　房源是他找好遞給父親的，他的養(yǎng)父。

　　已經(jīng)收養(yǎng)了他四年，并沒有要求他改姓，享有國際聲譽(yù)的數(shù)學(xué)家。

　　屆時佩克勤有了新婚太太，想換一處寬敞的房子。因為加上藍(lán)見鹿，將來很可能會是四個人。所以最好是，可以春暖花開，秋收冬藏的一幢大房子。

　　所以他說了這個地址，父親立刻就點頭同意來看一看，若合適便買下來。

　　那天讓他和房屋中介進(jìn)屋看房的，應(yīng)該是何晚風(fēng)的奶奶，老人家很客氣，很熱情。

　　能感覺到，很急切地想要賣掉這所房子。

　　佩克勤和太太去樓上看主臥，只有藍(lán)見鹿留在一樓。

　　因為只有他知道，這家人只字未提及的是，這里還住著一個小女孩兒。只有他能看到，到處都是她的手指印，她的毛絨玩具，她的彩色畫筆；只有他能隱約聞到，到處都是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椰子油香皂的奶味兒。

　　他去了她的房間，雖無人照料，但收拾得還算整潔。課本和課本放在一處，畫冊和畫冊放在一起。床上的很多公仔不知被誰都藏在床底下，想是怕看房的人看出還有個孩子此時住在這里。他看到一只泰迪熊毛絨絨的屁股從床下露出一個小角，伸手拽了出來，輕輕放在她床上。

　　枕頭邊還有她的一只貓頭發(fā)卡，他不自不覺竟拾起來握在手里。

　　那天傍晚，佩克勤就決定買下這幢房子了。原因是他太太很喜歡，而藍(lán)見鹿看起來也很喜歡。

　　“你為什么看上這棟房子？”

　　后來有一次出國參加研討會的飛機(jī)上，佩克勤問他。

　　“沒有什么特別原因，覺得合適?！?p>　　藍(lán)望著窗外，不太敢看父親。

　　一周前終于辦完了過戶，佩克勤夫婦帶著他成了這里的新主人。

　　這是他的新家了。

　　這十天家里都沒有人，佩克勤帶著太太去意大利度蜜月去了。

　　按照他原來的人生發(fā)展路徑，他們回來，很快藍(lán)見鹿就會有一個弟弟了。

　　不過這些關(guān)于未來的記憶，從今晚開始都會慢慢消散，一切歸零。

　　如果他成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