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從街對面?zhèn)鬟^來的。
任舟從床上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看向窗戶,才發(fā)現(xiàn)朱貴已經(jīng)背對著他站在窗戶旁了,此時正支開窗往外邊看著。
“怎么了?”任舟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朱貴回頭瞧了任舟一眼,又轉(zhuǎn)過去,一邊看著,一邊說道:“我也剛起來,沒聽的太明白。其中有個城南義莊的,叫老宋,好像是和什么人起爭執(zhí)了……”朱貴又瞇起眼,仔細看了一番,“和他起爭執(zhí)的人面生得很,沒見過?!?p> “這么一大早的就迫不及待地來了,估計事情小不了吧?!比沃鄞蛑乔?,站到朱貴身旁,也向外邊看了兩眼。
衙門口站崗的差役還沒來,四個人正堵在衙門前,激烈地爭吵著。其中一方里,為首的是個壯年的男子,此時正站到鳴冤鼓旁邊,手里拿著鼓槌,作勢要敲;另一方只有一個人,彎腰駝背,老態(tài)畢露,頭發(fā)也是半黑半白的,一雙褶皺的手緊緊地拉住那位壯年男子,嘴里也不停地說著話。與壯年男子同伙的其余兩人,既不愿上去為他代勞,也不敢把那位老人扯開,只是站在老人的兩側(cè),不停地勸著。
“得了,也別睡了,下去看看吧。”看見任舟也起床了,朱貴提議道。
任舟點了點頭,套上外衣就跟著朱貴過去了。
剛出門,朱貴就高聲叫了一句:“咋回事啊老宋,一大早的,吵啥呢?”
聽到有人說話,四個人都向這邊看來,瞧見朱貴和任舟之后,以那位壯年男子為首的三人并不認得,又看來人主動和老宋招呼,都露出了些戒備的神情,而老人則是一改愁容,滿臉喜色道:“朱捕頭,您來了?!?p> 聽聞來者是個捕快,三人的戒備之色稍減,壯年男子也不忙著敲鼓了,放下鼓槌沖朱貴抱了抱拳,算是行禮,看來也是個跑江湖的。朱貴走到跟前,也抱拳答禮。
“老兄面生得很啊?!敝熨F一邊說話,一邊打量了三個人幾眼。
壯年男子答道:“朱捕頭,俺叫于春,您就喊我春子就成。”
朱貴輕輕點頭,問道:“這么一大早的,衙門口還沒開,為什么堵在這里連喊帶叫的?”
按理說,朱貴和老宋更熟悉些,若要問話,肯定是先問老宋更方便。但那樣一來,便可能有偏幫之意,要是這位于春不買賬,再鬧開來,不好收場。還不如先問于春,以示公正,也不給他鬧事的機會。
聽到朱貴先問自己,于春也愣了一下,答道:“回捕頭的話,小人年初時進京城做工賺錢,一起的還有個同鄉(xiāng)的朋友,叫狗子。最近這不是臨近年關(guān)了,所以俺們就盤算著一起返鄉(xiāng)??墒乔皫滋旃纷油蝗缓Σ∷懒?,倉促間俺也不好處理,所以就先把尸體停在城南義莊,想著買好棺材再湊齊盤纏之后,雇人把他運回家,也算是全了朋友的情義。到昨天晚上俺總算是把錢湊齊了,便聯(lián)系好了人,想今天一早就裝棺啟程,可沒想到,到了義莊才發(fā)現(xiàn),尸體居然不見了?!?p> “不見了?”任舟聞言,緊皺眉頭。
聽完于春的話,朱貴又看向了老宋:“說說吧,怎么回事?”
老宋苦著臉,五官幾乎要擰到一起去了:“唉,朱爺,他說的不假,尸體確實是停在了義莊,昨天也確實是說好了今天一早來取,可是找不到尸體,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啊……那尸體上也沒有什么值錢的物事,就算有,我偷了不就完了,還要尸體做什么?”
于春一挑眉,說道:“也沒準是你偷了什么東西又怕被俺發(fā)現(xiàn),所以才毀尸滅跡呢?”
“哎喲,我的大爺啊?!崩纤尾挥傻媒辛寺暱?,一張臉擰得更緊了,“您瞧瞧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我有命偷還有命用么?再說我家里也沒有個老婆孩子的,我就算是偷了東西,又給誰呢?”
聽到老宋這么說,于春也不忍逼迫太甚,說道:“宋……宋大爺,您也不用如此,俺也不是非咬著您偷了東西。但那地方平時就是您一個人看著,也沒旁人往來,尸體總不至于自己跑了吧?打一開始俺也沒想著說您偷了東西,就是想找到他的尸體帶回去罷了。畢竟朋友一場,俺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埋骨異鄉(xiāng)不是?”
于春的這番話,無疑讓任舟高看了他一眼。
“朋友高義。”朱貴也是面露敬佩之色,又向于春拱了拱手,“只是眼下要是找不到尸體,又怎么說?”
朱貴當了許多年的捕快,謀財害命的案子不知見過了多少,這些案子里,不少兇手都是死者的好友或者同鄉(xiāng),因為一時見財起意,才犯下命案。所以之前聽說了這個案子后,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懷疑于春,只是后來看于春眉宇間頗有正氣,兼之言語不俗,而且說話時的表情也很自然,不似造作,才把疑心稍稍放下了。不過此時仍忍不住設了個套,想看看于春的居心究竟如何。
“這……”于春撓了撓頭,有些苦惱,“要是報了官也找不到,就只能作罷了?!?p> 聽了于春的回答,朱貴回頭看了任舟一眼,任舟會意,輕輕點了點頭。
任舟當然能領(lǐng)會朱貴此前問話的用意,是想看看于春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讓老宋賠償,還是非找出尸體不可。若是前者,說明他對錢物頗為看重,謀財害命的可能性就大了幾分;若是后者,他身上的嫌疑自然小些,說話的可信度也就大了不少。
于春的回答,顯然是讓二人很滿意。
朱貴又圍繞著狗子的死,詳細地問了幾個問題,于春剛開始也是對答如流,可偏偏在死因上,有些支吾,說不明白。
“你說他平時身體硬朗得很,就突然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屠戶家里,你沒去上門要個說法么?”朱貴問話時,眼睛緊盯著于春。
“俺……俺也不知道啊……”于春的表情有些為難,“當時上工的伙計們都說他就突然發(fā)病死了……或許是看見屠戶宰牲口,嚇死了?”
“去做了快一年的工,都沒什么事,偏偏要回家的時候嚇死了?”朱貴聞言,冷笑了一聲,忽然向于春邁出一步,高聲喝道:“是不是你見財起意,謀殺友人?說!”
“不是啊……”于春被這么一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卻仍是搖頭否認。
一旁的老宋面露不忍之色,好像全忘了之前爭吵的嫌隙,走上去把于春扶起來了,埋怨道:“你同著朱爺還撒什么謊呢?有什么說什么就是了,省的把自己也折進去了。”
“怎么回事?”老宋的言下之意,似乎是他也知道內(nèi)情,這讓朱貴有些詫異。
老宋又看了于春一眼,看他抿著嘴,還是不肯說話,便嘆了口氣,替他解釋道:“他這個朋友根本不是生病死的,尸體運來義莊的時候我瞧見了,臉上叫殺豬刀斜著劈了一個大口子?!?p> “哦?”朱貴挑了挑眉,又盯著于春,問道:“那你為什么不實話實說呢?”
看老宋已經(jīng)把實話講出來了,于春也只能嘆了口氣,說道:“狗子算是橫死,不光彩,尸體不但不能入祖墳,而且要是鄉(xiāng)親知道了,要說閑話的。所以俺才想瞞著這事,反正裝到棺材里運回去,直接就埋了,也不怕被發(fā)現(xiàn)。”
“你就不懷疑是有人蓄意要殺他么?”朱貴追問。
于春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笑:“俺早就已經(jīng)去找過了,可當時有不少伙計在場,都能證明是他自己沒把刀擺好,才……”
“狗子的身形如何?什么時候死的?”一直沉默不語的任舟忽然開口問道。
于春先是遲疑地看了朱貴一眼,朱貴對他點了點頭之后,他才答道:“狗子是前天的下午死的,當天晚上就送到了義莊,至于身形……”于春回憶了一下,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陣,最后停在眉毛附近,“大概有這么高吧,比我要稍微壯實一點?!?p> 于春比任舟略高一點,若是狗子的身高到他的眉毛的話,那也正好比任舟要矮上兩寸左右。
于春的描述讓任舟緊皺著眉頭,仔細地思索起來。
朱貴并沒有打擾任舟,而是拍了拍于春的肩膀,寬慰道:“你實在是個好朋友,要是狗子泉下有知,一定可以安心了?!闭f著話,又掏出腰牌來,給于春看了一眼,“我是六扇門的捕快,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之后我自然會知會太爺,盡力幫你尋回尸體的。”
于春自然是千恩萬謝,連帶著老宋也跟著拱手,他們身后的兩人本是于春找來運棺的,本以為生意泡湯了,此時聽說還有回旋的余地,也都有幾分喜色。打聽清楚于春的住處之后,朱貴囑咐他多等兩天,以待結(jié)果,便打發(fā)他們走了。
打發(fā)走了他們,朱貴才低聲問任舟:“你覺得兩件事有關(guān)系?”
任舟先是點了點頭,又輕輕搖了搖,答道:“我也說不清,只是聽說了死者臉上有刀口,才下意識地問一下……而且聽于春的描述,死者的身形倒是和朱老二他們差不多?!?p> 朱貴皺著眉頭,剛要說什么,長街的里側(cè)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循聲望去,來的是蔣涵洋和徐成,徐成身旁還跟著個百花苑的人,正是錢班頭。
在長街上相遇,四人均有些驚訝。
“老朱,任少俠,起的這么早啊。”蔣涵洋先開口寒暄了一句。
“哈哈,蔣頭兒,早啊?!敝熨F又擺出了一副笑臉,答道:“沒,剛才衙門口有點事,現(xiàn)在才散了。”
礙于錢班頭在場,朱貴并沒有說清楚,蔣涵洋也沒細問,點了點頭,說道:“走吧,錢班頭來報信,百花苑又出事了?!?p> “出什么事了?”任舟一愣。剛看見錢班頭的時候,他還以為是花清急于破案,才一大早地派錢班頭來請人。
蔣涵洋看了錢班頭一眼,沉聲答道:“錢班頭剛才來報信,說如煙姑娘今天早上被人發(fā)現(xiàn)在房中上吊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