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陰城下。
天氣一樣的慘淡,戰(zhàn)場也一樣慘烈。
原野上到處都是死尸,人的尸體、馬的尸體縱橫疊加,血流成河。
洪承疇的八萬大軍,與高迎祥、張獻忠、過天星等人率領(lǐng)的十萬多義軍,已經(jīng)激戰(zhàn)三天了。
官軍擺的是“依城野戰(zhàn)”方略,以河陰城為依托,城外設(shè)了十幾座大營,與義軍展開平原野戰(zhàn)。
戰(zhàn)場綿延幾十里。
這是一場雙方都輸不起的較量,哪一方敗了,都將引起全線崩潰,陷入困局。
而對于高迎祥率領(lǐng)的義軍來說,更為困難,因為他們不但必須取勝,而且還得速勝,時間遷延太久,西線守軍若是撐不住,就會被前后夾擊。
那就——完了。
兩三天以來,幾萬大軍拿出了吃奶的勁頭,攻擊河陰城以及城外的官軍大營,與官軍進行了數(shù)場血戰(zhàn),死傷無數(shù),雖然破了幾座大營,但距離作戰(zhàn)目標(biāo)仍然還差得遠。
形勢異常嚴(yán)峻。
……
晚上,半個慘白的月亮高掛天空。
從義軍的營地里,一只只隊伍,悄悄出發(fā)了。
走地最前面的,是人稱“閻王”的袁宗弟,他提著一條黑黝黝的鐵鞭,月光下一身的煞氣,那樣子就得閻王也差不多少。
他們要去做什么?
劫營。
古代打仗,一般情況下很少夜戰(zhàn),因為大家都是近身肉搏,夜晚看不清楚,混戰(zhàn)中很容易造成誤傷,也不好指揮。
尤其是象現(xiàn)在,白天打了一天的仗,傷亡慘重,累得要命,誰還會在夜里接著干?
義軍就會。
他們沒有別的辦法。
計策,是李自成提出的。他說:“咱們跟官軍相比,兵器不占先,陣法不占先,兵力不占先,地形不戰(zhàn)先……那么優(yōu)勢在哪兒?優(yōu)勢,就是咱們吃苦耐勞,肯玩兒命,官軍的戰(zhàn)馬夜里出不來,咱們找他們玩兒命去?!?p> 玩兒的就是命。
仗打得很苦,很多人身上受了幾處傷,白天剛從死尸堆里爬出來,夜晚接著干,沒有玩兒命勁頭,還真不行。
月亮高掛,夜襲的隊伍,象一群群夜行的魑魅,出發(fā)了。
……
蕭蕭夜風(fēng)掠過。
原野上散著一股股腐臭的血腥氣。
好幾萬雙泥腿子的腳,踩在原野的土地上,發(fā)出雜亂的“嚓嚓”聲,一股股默默前進的人流,月色下望過去——密密麻麻,沉默不語,手里的刀槍時而晃著微光。
形如鬼魅夜行。
那情景令人頭皮發(fā)麻,
……
官軍的大營,戒備森嚴(yán),外面有鹿巖、壕溝,營寨門口有謫樓,高掛著紅燈籠。哨兵在謫樓上放哨。
也許是白天作戰(zhàn)太勞累了,哨兵也抱著長刀,斜倚著謫樓上的木柱子打盹。
遠處響著單調(diào)的梆子聲。
月亮被一片云彩遮蔽了,夜色更加昏暗。
……
“嗖嗖嗖——”
一陣刺耳的破空聲響起來。
黑夜里,一片羽箭劃破天空,射向謫樓上的哨兵。
哨兵的尖叫聲響起來,燈籠被射落了,緊接著,報警的銅鑼聲也響起來:
“鏜鏜鏜——”
戰(zhàn)斗的序幕猛然拉開。
黑夜的寂靜被打破了。
原野上,一隊隊的人影,奔跑起來,暗淡的月光下如同一群群鬼魅幽靈,沒有吶喊、沒有戰(zhàn)鼓、沒有旗號,漫地而來,很快就接近了大寨的鹿巖。
袁宗弟提著鐵鞭沖在前面。
他那雙貓頭鷹似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了,放著黑森森的兇光。
鹿巖拒馬,能擋得住騎兵沖鋒,是攔不住步兵的,義軍士兵們用刀槍一陣砍剁,很快就把障礙推開,然后跨過壕溝,沖破大寨的柵欄。
勢如潮水奔涌。
此時,官軍的部隊已經(jīng)被警報聲驚動了。
大寨里一片驚慌的喧嘩聲,處處亮起燈火,無數(shù)的人影在喊叫,在跑動,號令聲此起彼伏。
“賊偷襲啦——賊偷襲啦——”
亂喊亂叫中,提刀拿槍,倉促迎戰(zhàn)。
等一群群的官軍提著刀槍跑出各自的大帳,在慌忙中出來迎戰(zhàn)偷襲而至的義軍時,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令人眼暈的情景——
一群群兇惡的黑影,從大寨的各個方向,破寨而入,一個個象兇惡的厲鬼似的從黑暗中跳出來,手里的刀槍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已經(jīng)快劈到自己的門上了。
那種無形的煞氣令人不寒而栗。
官軍在戰(zhàn)斗一開始,就陷入慌亂。
大群的官軍士兵,沒有擺開隊形,沒有計劃,沒有統(tǒng)一指揮……就這么各自在混亂中投入戰(zhàn)斗。
更糟糕的是——官軍多半都是騎兵,此時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整鞍備馬,而且在夜色里騎兵也根本發(fā)揮不了作用。
義軍卻完全不同,他們有備而來,做好了各項準(zhǔn)備,而且這種遭遇戰(zhàn),突襲戰(zhàn),正是他們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一個個從黑影里跳出來,個個勇猛如虎,朝著官軍狠狠地殺過去。
“咔咔——嚓嚓——”
刀槍砍斫在人身上,引起一陣陣慘叫。
有一員人高馬大的官軍將領(lǐng),提了一把厚背砍山刀,匆忙中沖出營帳,高聲大叫:“不許亂——跟著我向外沖——向南方——”
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黑影一閃。
一條黑乎乎的鐵鞭朝他頭頂砸過來。
軍官嚇了一跳,急切中用砍山刀相迎,只聽“當(dāng)”的一聲脆響,刀與鞭相撞,黑暗中冒起一溜火星,虎口一震,大刀差點脫手。
一招試過,便知根底,軍官立刻察覺,眼前這條使鐵鞭的黑影絕非尋常士兵,趕緊擺大刀凝神接戰(zhàn)。
“呼——”
鐵鞭朝著下三路掃過來,力道沉重。
官軍身形后撤,舉刀猛斫,卻見黑影并不理會,只把鐵鞭順勢向前一個“烏龍攪尾”旋風(fēng)般地打過來。而大刀就要砍中黑影的腦袋之時,那黑影形如鬼魅般地一扭,閃電般地避開了刀鋒,堪堪就差了一絲。
軍官大駭。
這人就真的跟鬼似的。
他趕緊躲避鐵鞭的攻擊——但是已經(jīng)晚了。
那一式“烏龍攪尾”向正打在官軍的兩腿間。
“啊——”
慘叫一聲,身子向后倒倒。
黑影身子往前一跨,鐵鞭揮了半個圓弧,“叭”的一聲打在軍官的胸脯上,只聽一陣“嘩啦啦”脆響,軍官的幾根肋骨都被打斷了。
又一聲慘叫。
黑影不嚷不叫,飛起一腳,將軍官踢倒在地,直接踏著他的身子,一縱一跳,又向前飛奔著沖殺而去……
這是袁宗弟。
他打仗就是這樣,不經(jīng)意間就從黑暗中暴起,如鬼如魅,帶著一股陰冷冷的煞氣,取敵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