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血染
整個彌勒禪寺外苑一時寂靜,只有高元博氣急敗壞的叫罵分外刺耳:“蘇漸,你、你下手太重!你分明是跟我兒有私仇!”
這叫罵,無比響亮,但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卻頓時反應(yīng)過來:
“哦,高大人這是服軟了。還私仇,他當(dāng)然恨不得是私仇了!可你看玄武衛(wèi)氣勢洶洶,青龍軍軍用強弩都出現(xiàn)了,特別還是當(dāng)今皇后的弟弟帶隊,怎么可能是什么私仇?”
頓時這些想象力豐富的賓朋,開始在腦中各種嘆為觀止的想象補充。
不過雖然他們想象力全開,很多荒唐猜測,但基本上卻正是說中了高元博的心事。
剛才這位尚書大人還滿腔怒火,但現(xiàn)在滿腔的心思卻只化作一個“怕”字!
冷靜下來后,高元博后脊梁一陣發(fā)涼,心中暗想:“難道……是自己和司徒宰相大人的那些事情,泄露風(fēng)聲了?”
心懷鬼胎之際,高元博還是表現(xiàn)出一個官場老手的應(yīng)有水準(zhǔn)。他輸人不輸陣地沖蘇漸叫道:“小小鐵徽衛(wèi),切莫張狂;今日之事,老夫算是記住你了!”
“記住就記住?!碧K漸呲牙一笑,竟似是毫不顧忌。此時他見整個局面已經(jīng)控制住,便一轉(zhuǎn)身,朝端木楚使了個眼色。
一見他這信號,端木楚頓時惡狠狠大叫一聲:“帶走!”
于是曾經(jīng)氣焰熏天的高敞高大少,此刻就像條死狗一樣,被如狼似虎的黑衣衛(wèi)給押走。
高敞被押走的最后一刻,瞅向蘇漸的眼神,倒讓蘇漸一愣,只覺得有幾分眼熟。
直等過了片刻,蘇漸才反應(yīng)過來:哦,原來這眼神,驚恐、仇恨、痛苦、絕望相交織,正和先前刁正、曹良送命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看到這樣的眼神,蘇漸也有片刻的心軟。他反思,自己反擊得這么狠,究竟值不值得。
不過很快他就清醒過來,心想:“這些人只為了睚眥小事,就能對我下毒手,實在不值得同情!”
“而且這種人作惡多端,尤其這高敞,不查不知道,原來犯下這么多不法大罪,我這已經(jīng)不是報私仇,而是行公義了?!?p> 到得這時候,蘇漸忽然有些領(lǐng)悟了“殺一人而活萬人”的道理。
就在他心中轉(zhuǎn)念之時,高伯駒這個助紂為孽的惡人,也被黑衣衛(wèi)架起來押走。
到得此時,一個好端端的喜慶儀典,就弄得雞飛狗跳,遍地狼藉,連主角都被抓走了。
這時高元博自然驚怒交加,一時間手足俱抖,不能自已。
在這樣艱難時刻,卻還有一人湊近前來,跟高尚書搭話。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尚書的親弟弟高元盛高學(xué)士。
“大哥——”高元盛喊了一聲。
“什么事……”高尚書無精打采。
“大哥,我看,”高元盛輕輕一笑,“我看這高家門主繼承人之事,也要重新議一議了?!?p> “哇——”剛才經(jīng)受了那么多打擊都沒垮掉的高尚書,這時候卻一口老血噴出,“咕咚”一聲倒地,人事不知!
大喜慶典,這般雞飛狗跳,但現(xiàn)在還有一人,卻還對這一切變故一無所知。
禪寺外苑的偏廳內(nèi)堂中,那位盛裝打扮的李碧茗,還在癡癡地等待。
現(xiàn)在其實早已過了預(yù)定的上場時間,李碧茗也變得有些焦躁。
特別是,她先前聽到外面陣陣的喧嘩,按說應(yīng)該是賓朋的陣陣歡呼,但是側(cè)耳仔細(xì)傾聽,卻又不太像。
如此期待、疑惑、喜悅、焦躁相交織,讓李碧茗的心變得如同有一百只老鼠爪兒在撓一般。
不過這時候,她對今日能跟高敞訂婚一事,還是毫無疑慮的。
笑話,高家是誰?這預(yù)定的儀程,誰敢、誰能破壞掉?
信心滿滿的女子,卻沒想到,正是自己前一天還在鄙視嘲笑的少年,卻剛剛親手破壞掉她夢寐以求的儀典。
就在李碧茗患得患失之間,忽然有個婢女如飛般跑來。
一進門,這個叫如月的婢女就連聲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閉嘴!”李碧茗抬手就扇了婢女一巴掌,“臭賤婢!在你家新女主人面前,怎敢如此大叫失禮?”
李碧茗是有功法在身之人,又有心立威,這一巴掌是打得極重的;如月婢女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一時都沒反應(yīng)過來。
不過等如月婢子回過神來,便手捂半邊腮幫子,挺起胸,昂起頭,用一種極為放肆無禮的眼神瞪著李碧茗。
“哈?!”李碧茗見狀不怒反笑,頓時隨手拿過梳妝臺上一根金釵,就要拉過婢女如月的手指來戳。
一邊動手時,李碧茗還一邊憤憤地心想:“嚇,還沒正式過門,這些小賤人就敢給我甩臉子?如果這時候不發(fā)威,以后正式嫁到高家來,還怎么能做一個人人畏服的正室大婦?”
只是讓她沒想到,見她舉起金簪,那婢女如月竟是怡然不懼,冷笑著說道:“好心來給你報信,沒想到事情都黃了,還敢跟我們高家人擺大婦的架子。本來還有些為你難過,現(xiàn)在看來,這結(jié)果正好!”
“死婢子你胡說個什么?我要撕爛你的嘴!”李碧茗一把拋下簪子就要撲過來。
“高敞被抓了?!辨九缭驴粗鴵鋪淼呐耍淅湔f道,“你的高家媳婦做不成了?!?p> “什么?!”李碧茗如遭雷擊,不信地大叫道,“你胡扯什么?!大喜之日說這不吉利謊話,看我不打死你!”
就在她怒火中燒,真要下死手之時,更多的高家人跑過來。
所有的人,進屋后都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李碧茗。
正是這種同情的目光,讓女子如墮冰窟。
“難道……”她顫抖著聲音問大家,“難道今天這婚……不訂了?”
“不訂了?!北娙思娂嬚f道,“李姑娘,高大少爺犯事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這婚,沒法訂了?!?p> 雖然,李碧茗極度虛榮功利,但內(nèi)里其實還是挺堅韌強悍的,否則以一個嬌弱女子,怎么能這樣蠅營狗茍,始終為家族復(fù)興努力?
但到這時候,好像一切的堅強都沒用了。
只見李碧茗“哇”的一聲,一大口殷紅的鮮血噴出,不僅噴得禪院的白墻紅斑點點,還染紅了粉紅的裳裙,那場面真叫觸目驚心。
見這情景,眾人盡皆驚心。
還沒等來得及上前安慰,卻不防李碧茗見到自己噴出的鮮血,忽然如同呆傻,好一陣后才發(fā)出一陣驚恐之際的嘶叫聲。
一時間,整個內(nèi)堂中,全是她失控的“啊啊啊啊”聲;凄慘的嚎叫不絕于耳,再配以帶血的婚袍,那畫面極為詭異……
還沒等眾人來得及上前將她安撫,李碧茗卻突然又發(fā)瘋般沖出了內(nèi)堂,向后沖到了彌勒禪寺的佛堂里。
一路上,彌勒寺的眾僧侶阻擋不及;當(dāng)女子沖到佛前時,終于心竭力盡,癱軟在蒲團上。于是香煙繚繞的佛堂里,一襲艷麗的紅嫁衣,一尊莊嚴(yán)的菩薩像,正對比出一種強烈的悲情……
高敞被抓,此事還不算完。
蘇漸在玄武衛(wèi)中耳濡目染,怎會不知道“打蛇不死反被咬”的道理?
一抓來人,他立即和端木楚配合,在獄中審訊高敞時,以不死為誘惑,讓他把自己做下的惡行供出。
出乎蘇漸意料的是,別看這高敞平時看著像高來高去的貴公子,一到了牢里,心理素質(zhì)竟比誰都差。
高敞他不僅怕死,還害怕獄中的酷刑;于是在蘇漸的承諾下,這貴公子竟是誤判了形勢,不僅將罪行和盤托出,還把和血義盟勾結(jié)之事添油加醋,就怕說得不真,讓蘇漸他們不高興。
聽得他這些供詞,不用說蘇漸了,就連端木楚甚至軒轅鴻都喜出望外!
本來,端木楚只是幫朋友忙,軒轅鴻只是想找個茬兒,卻誰能想到,他們竟然抓到一條和血義盟勾結(jié)的大魚!
“尚書之子勾結(jié)亂黨!”這是一個多么有想象空間的話題??!
本來高家門主高元博,還想盡辦法準(zhǔn)備營救高敞。誰知聽說高敞供出和血義亂黨勾結(jié)后,高元博和高家家老們?nèi)俭@恐不已!
他們不僅息了搭救之心,還開始發(fā)動一切人脈資源,重金賄賂端木楚、蘇漸等經(jīng)手此案之人,力圖讓他們除了高敞以外,不要再廣加牽連。
自然,玄武衛(wèi)大統(tǒng)領(lǐng)軒轅鴻,是頭一個需要打點之人。軒轅鴻,終于從戶部尚書那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本來高元博高尚書,有司徒威宰相撐腰,軒轅鴻這邊的錢糧餉銀,刁難也就刁難了,軒轅鴻也拿他沒辦法。
但誰能想到,這次在別人看來,蘇漸有點像吃錯了藥似的,渾楞地起個頭,對高尚書之子一頓拳打腳踢亂折騰,結(jié)果竟然不僅他本人啥事沒有,還順帶把軒轅鴻這個老大難的問題,給解決了!
不用說,經(jīng)過這一遭,蘇漸的“福將”身份在軒轅鴻的心目中進一步坐實。
而在上下打點的過程中,高家的長輩們直到這時,才得知為什么蘇漸往死里查高敞的真正原因。
他們也直到這時才知,他們家這位大公子,表面風(fēng)度翩翩,但暗地里為人做事有多么兇狠囂張。
他們查明了,原來現(xiàn)在這位破壞力極大的死仇蘇漸,最開始時和高敞根本就沒有交集!
完全是他們家的高敞,在沒有任何交集的情況下,只因蘇漸跟學(xué)院中的一位美女同窗多說了幾句話,竟就讓高敞起了陷害之心,還幾次三番地加害人家。
得知如此荒唐邪惡的來龍去脈后,高家人悲憤之余,也深為戒懼。
他們此后嚴(yán)令高家子弟,一定要約束自己的言行;特別地,還要不得以任何方式,再去挑釁蘇漸。
由此可見,所謂的高門大戶,不管你再是什么位高權(quán)重、鐘鳴鼎食,也根本沒有想象的那樣肆無忌憚。
處在他們這個位置,才更加惜福懼禍,如履薄冰。
當(dāng)然,在高元盛、高軒這對父子看來,現(xiàn)在別說家族里不準(zhǔn)挑釁蘇漸了,他們現(xiàn)在簡直想給這位蘇小大人立牌位燒高香??!否則他們父子倆實在不知道怎么表達對蘇漸的感激之情!
而相比現(xiàn)在身陷囹圄的高敞,其實李碧茗的下場還更加悲慘。
雖然,她那訂婚儀式?jīng)]舉行,但以當(dāng)時對女子的禮法而言,對外人來說,她這婚也就算是訂上了。
畢竟,以高家的高門大戶世族,只要他們沒發(fā)話,此后誰敢打李碧茗的主意?
于是,一貫虛榮跋扈的李碧茗,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沒進洞房,就已成未亡人。
也直到這時候,蘇漸的好兄弟唐求,才真正明白,中秋前夜長街邊,蘇漸鄭重承諾的生日大禮究竟是啥……
對蘇漸來說,最近發(fā)生的兩樁大事,無論是狄子默還是高敞之事,都涉及父與子之間的親情糾葛。
于是這一天晚上,上床后蘇漸有些睡不著,開始琢磨這些事情。
他想到,無論狄子默和高元博是什么樣的人,他們對自己的兒子,真可謂做盡了一切能做的事情。
蘇漸忽然有些好奇,自己這個孤兒,真正的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既然世人都說父子情深,那究竟當(dāng)年在什么樣的情況下,爹爹會將自己遺棄呢?
雖然不知道父母,但“蘇漸”這個名字,據(jù)說都是父母留下來的。
那這個名字有什么含義呢?是讓自己凡事漸漸來、悠著點嗎?
想著想著,蘇漸就忍不住苦笑起來。
“漸漸來、悠著點啊……我倒是想悠著點,可是看看最近發(fā)生的這些事,那些人愿意讓自己悠著點、慢慢來嗎?”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蘇漸睡意漸濃,漸漸地滑入昏沉夢鄉(xiāng)中……
就在這一夜,許久沒“更新”的怪夢,竟然又難得的出現(xiàn)了新場景!
夢中的環(huán)境,十分模糊。
蘇漸只覺得四周如同黑夜降臨,但有著點點的光斑,如同螢火一樣在身周明明滅滅。
又或者,感受到那份高渺虛無的意境,夢中的少年甚至覺得,自己此刻就身處星穹的高處。
明滅閃爍的光輝中,美得不可方物的龍翼美少女,漸漸地浮現(xiàn)。
今日的少女沒有穿戰(zhàn)甲,也不似穿著常服。
幻夢中蘇漸竟然覺得,她仿佛剛剛浴水而出,身上的衣物……僅僅只是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