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背景單一,暗夜星輝中的少女形象,漸漸變得十分鮮明。
蘇漸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隨意披撒在肩上腰間的長發(fā)。
女神的發(fā)絲,呈現(xiàn)出一種縹緲的冰藍。它華美,柔順,深邃,但又灑著點點的銀輝,閃閃爍爍,看起來宛如幽藍的天幕上繁星閃爍。
這樣神圣華美的長發(fā),仿若光與暗的完美結合,簡直把蘇漸給看呆了……
不過夢境中美麗的女神,似乎絲毫沒有受蘇漸呆滯表情的影響。
她開始用一種悲苦的表情,向蘇漸訴說自己的苦惱。
湊巧的是,在低沉但悅耳的聲音里,少女也跟蘇漸訴說了自己的父親。
她說,曾經(jīng)那樣疼愛自己的父親,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對她開始冷漠,甚至有意地疏遠。
聽到這樣違反親情常理的怪事,夢里的蘇漸竟好像并沒有表示吃驚,反而還非常自然地幫她開始分析。
蘇漸說,這事真的不簡單,不會僅僅是家庭親情的偶然變化。
夢中的少年侃侃而談,少女看著他若有所思,臉上原本那一抹憂愁的神色,也似乎變淡了許多。
說著說著,似乎那漫天的星輝都不再留意,蘇漸的意象里,只剩下自己和少女的喁喁細語……
當蘇漸醒來,發(fā)現(xiàn)還是半夜三更,夜色深沉。
朦朧的月光從窗中照入,為床榻前的鞋履籠上一層淡淡的清輝。
看著床前灑滿的月色,蘇漸陷入了沉思。
很顯然,這龍翼美少女絕不簡單。從殘月峽那個龍兵的反應來看,她在龍之帝國的地位,應當非常非常地尊崇。
經(jīng)過研究京華高家后,蘇漸很明白,這樣的家庭,絕沒有單純的家事。
她家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蘇漸隱隱有一種感覺,覺得這件事,說不定和自己那個被惡龍撲殺的夢境很有關系。
甚至,沐浴在月光中的少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覺得說不定少女的家事,還和整個神州大陸、人龍二族的命運有關……
此后這日子,并沒有什么風波,很快就到了蘇漸在靈鷲學院中的第三年。
靈鷲學院的學制,總共就三年;等這一年學完,如果沒什么意外,蘇漸便要回到玄武衛(wèi)中繼續(xù)效力。
第三年初,正是到了一年中最好的季節(jié)。
雖然僻處西域,但華夏國的位置頗為優(yōu)越,以南北縱向來說,正處在中央的位置,因此四季分明。
春季來臨時,華夏國的原野中也是鶯飛草長,春光爛漫。
這一天下午,洛雪穹閑來無事,便漫步于靈鷲山林的雨宿湖邊散心。
雨宿湖畔,楊柳依依。
其實本來西域并無楊柳,但華夏國遷移此地后,也把中原江南的垂楊柳帶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本來楊柳就是華夏人寄情抒懷之木,于是這潰敗西域、故土難回之際,更成了華夏人悲春傷秋的寄托之物。
此時雨宿湖邊的楊柳,正值盛時;偶然湖面風來,頓時洛雪穹面前飛起了無數(shù)潔白的柳絮。
柳絮漫天飛舞,輕盈婉轉,宛如北地飄揚的白雪。
本來洛雪穹只是來此地散心,沒想到卻被這飄似白雪的柳絮,給勾起故土之思。
“再過一年半載,我就能回去了嗎……”
心中想到這個,洛雪穹有些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離夢寐以求的歸期越來越近,自己卻竟然沒有當初想象中的喜悅。
“也許是傷春吧……”
洛雪穹微微搖了搖頭,輕輕拂去落在自己衣襟肩頭的白絮,仿佛也在拂去心中那一抹異樣的情思。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后,有人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洛姑娘,請留步……”
洛雪穹轉過身,有些驚訝:“雷公子,是你?”
原來天雪國的皇子,正站在不遠處的柳蔭里。
綠柳如絲絳,春風若剪刀,俊美的少年一襲華美的紫衣,立在春水綠柳間,本身便宛如一張工筆的畫圖。
“你找我做什么?”白裙翩翩的少女,有些奇怪地看著紫衣少年。
一向冷峻如刀的雷冰梵,這時候眼神卻有些閃爍。
洛雪穹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他開口說道:“洛姑娘,我知道,你和蘇漸蘇兄弟之間,其實并無私情?”
一聽這話,毫無思想準備的白裳少女,臉頰頓時紅了。
“當然沒私情!”頓了一下,洛雪穹斷然道,“雪穹與他只有同窗之誼;實在要說有點什么,要數(shù)那殘月峽中,他于我有救命之恩?!?p> “雪穹對此事一直銘記在心,十分感激,但卻牽扯不到什么兒女私情上去?!?p> 說到這里,洛雪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便奇怪地看著雷冰梵,語氣變得有些冷淡:“雷公子,你怎會忽然跟我說起此事?恕我直言,你提及‘私情’二字,唐突了?!?p> 對于洛雪穹的冷淡,雷冰梵卻似乎毫無察覺,竟是喜不自勝地說道:“沒有私情就好,沒有私情就好!”
“雷公子怎么也變得和那人一樣?”洛雪穹搖了搖頭,轉身就準備離去。
只是剛走了兩步,卻聽身后雷冰梵說道:“洛姑娘與蘇兄弟既無私情,那、那可否考慮在下……”
“什么?!”洛雪穹腳步一頓,霍然轉身,一雙明眸詫異地盯著雷冰梵。
被她一盯,雷冰梵眼神先是有些躲閃,但很快變得坦然。
“終于說出來了……”雷冰梵語調(diào)恢復了正常,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他看著洛雪穹雪蓮幽蘭一樣的面容,認真地說道:“或許唐突,但請洛姑娘一定相信,我雷冰梵對你的喜愛之情,絕對發(fā)自真心。”
“也許洛姑娘會笑在下,但即使按世俗的眼光,你我也互為良匹;你看,我為天雪皇子,當不辱沒于你;你為靈山圣門門主之女,也是尊貴無比,我父皇自然會首肯。并且貴教門亦在天雪境內(nèi),若你與我成婚,對貴教門也是大有好處。”
“這么說,你我正是門當戶對了?”洛雪穹看著他道。
“正是如此?!崩妆蟪錆M期待地看著少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雪穹感謝公子好意?!甭逖返馈?p> 正當雷冰梵一喜,卻不防少女話鋒一轉:“只是雪穹年紀還小,不通情事。況且婚姻大事,須聽媒妁之言,不可倉促……”
“我懂了?!崩妆蠛蔚缺┞斆?,一聽此言,雙目中的熱切光芒,逐漸熄滅。
“感謝洛姑娘?!崩浒恋奶煅┗首樱故俏⑽⒐硪欢Y,說道,“謝謝你,顧及在下顏面,只是婉拒?!?p> “婉拒?也不算吧?!甭逖坊謴土吮窖╋L一樣的語調(diào),淡然說道,“只是雪穹從未想過此事,公子今日言此,真是唐突了。好了,若無他事,我便想告辭。”
“好,洛姑娘請走好,只是,”雷冰梵看著白裳少女,目光灼灼說道,“只是冰梵一片真心,不會改移。”
“哦,雷公子心性堅韌,是好品性?!甭逖返f了一句,便轉身翩然離去。
見她離去,雷冰梵搖了搖頭,也就轉身要走了;只是就在這時,卻聽不遠處林中有人喊道:
“咦?冰梵、雪穹,你們都在這里?”
聽到這聲音,雷冰梵和洛雪穹都是一愣,俱各停住了腳步,一齊轉身看向發(fā)聲處。
“是我!”這位掛著明亮笑容從林中走出之人,不是蘇漸還是誰?
“你們都在這兒???”蘇漸熱情地說道,“是在看景嗎?這里確實不錯哇,你看這柳絮如雪,波紋如云,真是賞春景的好地方呢?!?p> “蘇漸,”洛雪穹盯著走近的少年,“你很喜歡看景嗎?”
“當然!”蘇漸樂呵呵道,“我最近經(jīng)??淳?,順便吟詩作賦,努力提高文學水平呢?!?p> “喲,蘇兄不再是赳赳武夫咯?!甭逖防淅涞?。
“咦?雪穹你怎么了?”蘇漸聽得少女語氣不善,便覺得很奇怪。“雷兄,你剛才沒惹她吧?”蘇漸看向天雪皇子。
“沒,沒……”雷冰梵俊臉微紅,扭過頭去裝看湖景,不看蘇漸。
“真的沒惹她?”蘇漸有些懷疑,正要追問,卻聽洛雪穹又道:“和雷公子沒關系。我只是想問你,你喜歡看景,怕不是為了吟詩作賦吧?!?p> “被看穿了!”蘇漸扮了個鬼臉,笑道,“其實是偷懶而已?!?p> “只是偷懶嗎?”洛雪穹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生氣,冷笑道,“要我說明嗎?火楓林,心碧湖,你最近常去那里,真是只為了看景?”
“呃!”聽得此言,蘇漸心中猛地一跳,暗想道,“大意了大意了!我去找幽小眉,行蹤已是隱秘,每次都小心再小心,怎么還是被洛雪穹看破行蹤?不過,她跟蹤我干嘛?難道……”
蘇漸忽然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性:“難道她是什么不法組織的成員,暗中監(jiān)視我?”
“……呸呸呸!想啥呢?根本不可能!”
正胡思亂想間,他便聽洛雪穹又聲調(diào)轉柔說道:“蘇兄,其實我并不是跟蹤你,也不是惱你去找個小……女孩。我惱的是,我們也算朋友吧,怎么安置了一個小妹妹,卻不跟我們說?”
“我這不是事情太多嘛?!碧K漸打了個哈哈,忙轉移話題道,“雪穹,我不信雷冰梵剛才沒惹你。怎么?他犟脾氣又上來了,嗆你了嗎?你放心,別看他貴為皇子,要是他敢欺負你,我真敢跟他干仗!”
“說什么吶!”洛雪穹俏臉一紅,扭過臉看向湖水,不理他了。
“哈哈!”見自己轉移話題的策略果然成功,蘇漸大為得意。
輕松下來,他也順著洛雪穹的目光,看向那雨宿湖,便見得藍天白云下,風拂楊柳,飛絮如雪,波光粼粼的湖水閃爍明滅,像是波紋中隱藏了無數(shù)閃亮亮的藍水晶,風景還真地煞是好看。
正心情放松地欣賞春色,他卻忽聽到旁邊雷冰梵說道:“蘇漸,上回你拉我喝酒,我不是沒去嗎?”
“哪回???”聽了雷冰梵的話,蘇漸有些莫名其妙,奇怪地看著他。
“就是那回小巷之事了了……哪一回不重要了,我只問你,你愿不愿意陪我去!”雷冰梵臉罩寒霜地叫道。
“去去去!”蘇漸嘟囔道,“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拉人陪酒,還一臉冰塊臉的模樣。對了雪穹,你自然不會去的吧?”他看向旁邊的白裳少女。
“你們?nèi)グ??!甭逖藩q豫了一下,說道,“蘇漸,你照顧照顧他,別讓他喝太醉了?!?p> “哈,你挺關心他嘛!”蘇漸開著玩笑,卻沒看見,身旁那紫衣銀發(fā)的翩翩公子,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
他兩人結伴離開雨宿湖后,蘇漸也不忘提議要拉上亞颯和唐求,誰知被雷冰梵一口否決,說今日只要二人痛飲,不醉不回。
二人喝酒的地方,叫“太白居”。
這酒鋪名字取得挺大,但其實是路邊一小酒館,但是陳設精致,又好過路邊攤,便十分合蘇漸的胃口。
而現(xiàn)在雷冰梵和蘇漸兩人相處時,雷冰梵因為性子比較冷,結果各種事情,反倒是蘇漸做了主導。
剛被拉來太白居時,看到這酒館的檔次,雷冰梵一皺眉,有心想換個更精美豪華的酒樓,沒想到蘇漸已經(jīng)熱情地去跟酒鋪老板打招呼點菜了,便也就按捺下來。
不過讓雷冰梵沒想到的是,這太白居門臉兒不起眼,但各種下酒菜卻極為新鮮可口,連各種酒品也都熱辣香醇,不似凡品。
見得如此,雷冰梵也在心中感慨,說是果然華夏泱泱大國,天子腳下的京華城,連隨便一家酒鋪都品質(zhì)這么好。
剛來太白居時,日影西斜,幾近黃昏。
本來等到華燈初上,酒入愁腸,更容易傾訴衷腸,但雷冰梵心中情緒翻騰,就在這暖暖的落日余暉中,跟蘇漸推杯換盞,訴說起心中的苦悶。
開始時,蘇漸見少言寡語的雷冰梵,竟然跟自己大談特談,蘇漸還十分激動,便拉開架勢準備好好和他談天說地。
只是沒想到三杯酒后,便只聽天雪皇子愁苦問道:“蘇漸,你說,我是不是配不上洛姑娘?”
“呃?”蘇漸聞言,手中杯子差點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