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蒲山鬼會是一位老者,五弦思考過這個問題,平日是不是對蒲山鬼太過不敬,以至于面具摘下的那一瞬間,五弦有片刻恍惚,這張頗為稚嫩的臉,倒是讓五弦大跌眼鏡,自然,現(xiàn)在沒眼鏡可供她跌。
她從穿越到這里開始,視力都是極好的,伊始,五弦還有推鏡架的行為,顯然是推了個寂寞,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多年來的習(xí)慣,很快便改了個徹底。
“是在下自不量力了,敢問少俠,師承何處?”蒲山鬼拱手,滿臉的敬重。
蒲山鬼向來拎得清,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會遭遇碾壓式的攻擊,所以為何秦羽對此事緘默不言,任他被揍成一坨屎,估計也是故意的。
“少俠?”帝君蹙眉,“這次倒是換了個稱呼?!?p> 蒲山鬼的銳氣被殺了不少,但多少還有些,哼了哼,便提步離開,五弦在山道上叫住他,差點(diǎn)崴了一只腳。
“姑娘想好了?”
蒲山鬼知道她要說什么,“經(jīng)過那位少俠的同意了?”
他故意將那兩字壓的很重,白皙的面容好似北荒的雪,玲瓏而剔透,這么世故的人,居然有這般澄凈的雙眸,五弦輕輕的提了提嘴角,“這個無需先生……郎君懸望?!?p> “郎君?呵,”蒲山鬼冷哼一聲,拔腿就走,“那姑娘今夜在房里好生待著?!?p> 帝君隨后下了坡,“說什么你都不聽,那便隨你?!?p> 五弦點(diǎn)頭哈腰,“是是是,您老辛苦了!”
帝君一向鄙視她狗腿的模樣,白了她兩眼,望了望她身邊的秦羽,后再沒說什么,蹬了蹬靴子,朝山下走去。
今日天氣獨(dú)好,雖時不時的夾雜著陣陣?yán)滹L(fēng),但陽光照在人的身上,還是暖洋洋的。五弦就著這片和煦,相招秦羽一同下山。秦羽倒也欣然同往,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倒是絕口不提那日之事。
“一日,姑娘說若是秦某無處可去,便可去姑蘇找姑娘,這……還作數(shù)嗎?”秦羽掛著一絲笑,輕問道。
五弦微愣,是了,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那是自然。”
“那我去哪里找?”
五弦抬眼,“你隨便找一人來問,城里最大的妓館和歡館怎么走即可。”
“姑娘想獨(dú)占這一波羹?”秦羽笑了笑,悠兒悠兒的。
“有何不可?你若來,我給你個優(yōu)待,奉上席。”
秦羽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此甚好!”
五弦心情大好,走在秦羽的前頭,背剪著手,山間好似有淙淙流水,歡騰而過。
秦羽定定的看著五弦的背影,目光日趨柔和,此刻他的心情,足如踏云般,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姑娘,當(dāng)心腳下!”
五弦回頭瞭了秦羽一眼,露出了稚氣的笑,“以后你得改口了,要叫我秦老板!”
秦羽的笑容倏地僵在了那里,“姑娘也姓秦?”
五弦挑眉,“我們那的說法,我倆是本家。”
說罷她便回過頭去,兩只白藕似得玉臂背在腦后,輕哼著小調(diào),“佼佼佳人~~江東之畔~~風(fēng)之蕭蕭~~雨之寥寥~~思之不見~~佳人不還~~江東之畔~~埋吾相思~~”
她輕柔的歌聲好似穿透了一切,讓萬物都變得悲情起來,那欲說還休的思念,都乘在了心頭上,無法拂去。
佼佼佳人,江東之畔。
花之燎燎,云之牽牽。
思之不見,佳人不還。
江東之畔,植吾相思?!咀?】
……
這是待在有榘鎮(zhèn)的最后一夜,五弦睜著銅鈴大的眼睛,盯著床頂數(shù)起了餃子,待數(shù)到第五十五只的時候,她忽地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有黏答答的東西趴在了地上,發(fā)出“啪唧啪唧“的聲響,五弦有些焦躁不安,她不敢側(cè)過頭去,生怕一個鬼臉撲來,嚇掉她半條命,只好穩(wěn)住自己的呼吸,裝作睡著的樣子。
“啪唧”聲很久很久沒有響起,五弦在一陣驚悸與心煩后再次抬眼,一人獨(dú)立船頭,古塤里透出無限的悲涼,五弦驚坐起,小船微微蕩了蕩,周圍泛出一圈漣漪,這是那片曾讓自己晃神的赤色湖,雨絲紛紛嵌入湖中,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炙……焰?”五弦試探的問了問。
那人好似聽不到一般,毫無動靜。
大紅色的長衣已然拖至五弦的腳邊,五弦趴在船沿,定睛了朝下看去,小船順著水流緩緩駛著,壓過一簇簇水草。
“炙焰?”五弦又喚了聲。
此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左手拿著塤,右手自然的垂著,而后緩緩的轉(zhuǎn)過身來。
五弦聽到很詭異的聲音從身邊劃過,水下突然波動,一張碩大無比的嘴巴差點(diǎn)咬住了五弦的手指,而后更多的嘴巴開始從水下沖出,黑漆漆的牙齒咬住了船沿,整只小船劇烈的顛簸,五弦一屁股跌坐在船中央,四處看了看,額頭都沁出了冷汗,撐在兩邊的雙手拼命的發(fā)著顫。
“姑娘叫我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含著一塊糖,悶悶的聲音傳來。
五弦偏過頭,一下子醒了過來,后背起了一層薄汗,還是那張床,還是那個漆黑的夜,蒲山鬼的聲音悠悠傳了進(jìn)來,“夢貘食的十分愉悅,姑娘早些歇息?!?p> 屋內(nèi)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最后那人轉(zhuǎn)過來的時候,別說是不是炙焰了,根本不算一個人好吧,上半邊臉隱在一團(tuán)黑霧中,卻張著血盆大口,一根快拖地的鮮紅色的舌頭,在冰冷的夜里冒著熱氣,上半身還算個人的話,下半身儼然是個怪物了,只剩細(xì)細(xì)的白骨,白骨的腿上趴著數(shù)十只的蛆蟲,蠕動著肥胖的身軀,尋覓著最佳附著地,一二三四,四只腳?比人臉還大的腳面密密的擠在一起,無一塊好肉,左一塊暗瘡,有一處膿包,發(fā)出一股惡臭味,黑色而粘稠的液體緩緩流了下來。
蛆蟲忽的一齊昂起了胖碩的腦袋,五弦又恐懼又泛嘔,屁股朝后挪了一步,蛆蟲好似得了什么命令似的,瘋狂彈向五弦……
真是個極其惡心的夢,五弦緩了好久都心有余悸,下床去喝了口茶,似乎覺得茶里也有些什么,左手撐著桌面,躬身泛嘔起來。
剛下肚的茶湯嘔了出來,嘔了好一會兒,感覺胃里的酸水都快嘔光的時候,五弦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眼眶里滿是淚水,一滴滴的落在木板上,木板很快濕了一大片。
秦羽便是這個時候沖進(jìn)來的,五弦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任他為她拭去滿臉的津液,端來的瓷杯剛厝在她面前,便被五弦一下打翻在地,瓷杯滾落一旁,發(fā)出“鐺鐺”的聲響,“不……我……我不喝!有蟲……蟲……”
五弦抖得厲害,聲音都開始發(fā)著啞,緊緊抓住秦羽衣袖的手指,骨節(jié)都泛著蒼白。
“潤潤喉,乖,聽話?!?p> 又一杯端了過來,五弦直接將秦羽往后一推,顫栗的抓著披散的長發(fā),“滾!滾!”
茶水灑了秦羽一身,他失了重心,也跌坐一旁,左手還攥著空空的瓷杯,看著她矮進(jìn)桌底,雙手環(huán)抱,精神已然開始恍惚。
秦羽一把將五弦拖了出來,在五弦用力推開之前,欺身上來,將五弦壓倒在地,他的力氣極大,五弦瘋狂的撕扯著,推拉著,而后一股熱流緩緩的進(jìn)入了她的喉道,
四合寒香便在此刻沖進(jìn)了五弦的鼻腔,不濃烈,卻帶著其獨(dú)有的味道,好似鋪滿了她的全身,五弦噙淚的雙眼慢慢合上,淚線就這么順著滾了下來。
直到確定五弦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他才放開了她,薄唇卻泛著一絲微紅,卻還不忘以溫柔相待,將她拉進(jìn)自己的懷里,右手輕輕拍著她的后心,左手撫摸著她的發(fā),“好多了嗎?”
“公子不必如此,噩夢罷了,下次若有人如法炮制,公子莫不是要以身相許?”冷冷的聲音從懷里散出。
秦羽不以為意,輕笑一聲,“不會。”
不會什么?不會這么做?還是不會以身相許?
五弦現(xiàn)在極其混亂,她十分厭惡秦羽這種行為,但更厭惡的是自己優(yōu)柔寡斷,藕斷絲連的態(tài)度,當(dāng)斷不斷反倒日甚一日。
“我乏了,公子請回吧!男女授受不親!”
五弦從他懷里掙了出來,拍著褶皺的衣裙,瞥了秦羽一眼,“公子得說到做到,不然就是令人不齒?!?p> 五弦悠悠的眼神里透出亮光,一臉的不容商榷。
秦羽將東西都放回原位,收拾妥當(dāng)敘了禮后,飄然而去,望了望倚在門口的帝君,禮貌的笑了笑。
五弦隨后走了出來,雙手搭在憑欄上,死死盯著秦羽出門的背影,冷笑了兩聲。
“你覺得他缺了什么?”帝君沒頭沒腦的問了句。
“這還用說,缺心眼,”似不解恨,五弦又道,“人心是鮮紅色的,你猜他的心,是什么色的?”
帝君并未作答,靜靜的等著五弦的下文。
“紺青色!”
帝君頃刻啞然失笑。
【注1】:選自歌手艷子的《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