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到底為何如此,五弦迫不及待想解開這謎題,所以再次央求秦羽陪同,她對下午看到的那個黑影十分在意。到達死地之時,五弦有些犯困,不經(jīng)意的打了哈欠,若無事,那就皆大歡喜,若真有些什么臟東西,秦羽還可以搭把手。
死地的左右雖有房屋,但都離了幾十米的距離,估計是忌憚死地,別說進去,就是站在門口,都覺得陰風陣陣,春日的夜里,五弦搓了搓鼻尖,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覺著會是什么?”
“姑娘這便是為難在下了?!?p> “秦羽啊秦羽,少一點套路,多一點真誠,這話擱你身上正合適?!?p> “姑娘說笑了,在下真的不知情?!?p> 推開半闔的門,鴉默雀靜的夜里,這一聲顯得格外刺耳,五弦輕手輕腳的進門,耳邊忽的傳來窸窸窣窣,五弦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她忽然有些后悔,為什么要作死晚上來捉妖。
秦羽打開隨身攜帶的火折子,輕吹了吹,“姑娘害怕了?”
“我……我怎會?”五弦佯裝鎮(zhèn)定。
“喵!”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她眼前跳過,五弦嚇得直接握住了秦羽的手
“貓貓貓……”
她的手心都是冰涼的,顯然是被嚇到了,秦羽反握住她打算收回的手,輕聲道,“我在前面,別撒手,下一次不一定是貓了?!?p> 五弦低聲應了應,悶聲跟在他身后。
將整座小樓連同后面的幾進房都查看了一番,除了方才被嚇到的黑貓,根本無人的蹤跡,五弦覺得不對,真是那么簡單,為何沒人敢涉足這一塊地,這實在說不通。
就在五弦松了一口氣的時候,遽然聽到一聲詭異的哭泣,五弦的雞皮疙瘩瞬間起了,她壓低聲音道,“你你……你聽到什么了嗎?”
“嗯,聽到了?!?p> 穿過廳堂走到回廊,哭聲應該是在這附近發(fā)出來的,五弦怯生生的又問了句,“會不會是……鬼?。俊?p> “也有可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p> “嗚……嗚嗚……”這下兩人聽得更清了。
是左手旁的小樓!兩人對視一眼,連忙邁開了步子。
左邊小樓比正面的那座小了些,風格倒是趨于一致,若是說還有什么明顯不同,應該是稍微……干凈些。沒有很重的霉塵味,方才轉(zhuǎn)了一圈,沒細看,倒是忽略了這一點。
一樓是小型的廳事,并無什么特別的,而且也看過一遍,剛欲上樓,五弦聽到一奇怪的聲音,她緩緩的轉(zhuǎn)過頭來,一說不出是什么“咣”的一聲從門后栽了下來,灰塵四起。五弦叭的坐在臺階上,嚇得捂住了眼。
“怎么了?”
她抽出一只手來,指向門后,聲音都在發(fā)著顫,“那……那里……”
“我……我就說有鬼?。∧阏f沒有!”五弦說著說著,眼角發(fā)酸,眼淚倏地滾了下來。
怕鬼這事,倒是有些羞恥,五弦一下抹去淚花,慢慢移開左手指,秦羽背對著她,四處翻看著什么。見他無任何反應,五弦只好收拾好心情,從旁偷偷瞄著。
“一具尸骨,有一段時間了,姑娘要是害怕,就別看了?!?p> 他擋著嚴嚴實實,也沒有讓開的意思,五弦四下?lián)哿藫?,轉(zhuǎn)身邁上臺階去。
“哎……”一聲長長的嘆息,五弦在一個喘息的當口,腿倏地發(fā)軟,連忙扶住了把手。
周圍瞬間又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兩人的呼吸,五弦的神經(jīng)已然崩了個緊,畏葸地朝上面望去,眼簾抬起的那一刻,五弦的那根神經(jīng)好像忽的斷了……
再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空無一人,五弦倚在樓梯旁,秦羽卻不知去向,包括那具活在臺詞里的尸骨。
方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五弦不想去回憶,光是要拖到臺階上的長發(fā),就讓人恐懼,藏在長發(fā)下的好像都不能稱作臉,蒼白的面皮上貼著一張嘴,,還不忘對著五弦……笑。
尖利的嬉笑聲灌入五弦的腦海,然后越來越遠……
她應該沒暈多久,屋外的月光灑在門口的青石板上,泛著冷冷的光,身后傳來了“啪嗒”的聲響。
“醒了?”
五弦側(cè)過頭,只見秦羽從一小門里躬下身,而后鉆了出來,這只是一個儲物間,他鉆進去做什么?
“女鬼和尸骨呢?”
“尸骨我安厝在院中了,至于她,讓她跑了?!?p> 五弦屈膝坐著,“真的是……鬼嗎?”
“不是安慰,只是不太像?!?p> “里面有什么?”
“一條通道,具體通往哪里,在下沒敢再探,還是先折了回來,”秦羽直勾勾地看著五弦,“姑娘沒事吧?是在下疏忽了……”
五弦捂住臉,深吸一口氣,道,“與你有何干系,別瞎攬活。”
放下手來,五弦認真的問道,“公子這般博愛,不合適吧!下次會不會升級,你的悲傷,你的痛苦,你的恐懼,都由我一并承受……”
剛開始語調(diào)還是正常的,到后面就越來越鬼畜,秦羽有些微愣,而后擰身拉開了小門,“姑娘想不想與在下一同去查探查探?”
五弦輕咳一聲欲緩解尷尬,正好他友情發(fā)問了,五弦趕緊接話,“樂意之至。”
密閉的空間里,剛進門還能躬身前進,越到后面越褊窄,最后只能匍匐著,空氣也開始逐漸稀薄起來,五弦趴在泥地上,輕喘著氣,后面的秦羽試探性的問了句,五弦搖了搖頭,知道他也看不見,五弦繼續(xù)匍匐著前進。
其實五弦有些畏葸,不知前方有何物,萬一入口坍塌,他們倆可能就被悶死在這個小道里,五弦不禁咽了咽口水,仿若自言自語,又好像說給秦羽,“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倆殉情……”
“五弦!”
這是秦羽第一次正式的叫喚她,五弦頓了頓,回頭看他,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形,五弦在缺乏氧氣的空間里,忽地涌出異樣的情緒,他的聲音如琉璃般透明,“我會護你周全!現(xiàn)在是,以后亦如是?!?p> 五弦的眼圈一熱,緩緩朝前爬去,半怒半笑的說道,“你最近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
他不再接話,五弦也懶得再管,只想著少說兩句,可能她可以活著爬向出口。
微光閃爍,五弦一喜,趴在地上,大喘了口氣,“歇會兒,歇會兒,馬上就到了?!?p> 就在五弦以為他是不是死在后頭的時候,他嗡嗡的來了句“好”。
通道又開始越來越寬,最后她居然可以正常站立著了,一陣強光撲面而來,五弦還沒看清眼前是什么,重心忽的一偏,伸出去探的手掌懸了空,就這么墜了下去,“啊啊……啊……啊……”
“嘭”的一聲巨響,五弦猛地扎進水里,而后緩緩浮了上來,五弦捂住口鼻,用力咳了兩聲,接著環(huán)顧四周,朝著水邊游去。
待她伏在岸邊大喘著氣時才有空看看周圍,方才他們鉆過來的是中間一個口,左右各有兩個洞口,左邊出來的是長堤直達岸邊,右邊出來的是則是要下個幾十層的石階,呈一直角梯形狀,最后一節(jié)便與岸邊相連,五弦順著眼前望去,這是一汪清潭,深淺不知,照剛才情景看,應該不算很深。
五弦坐在岸邊,待頭發(fā)擰開便再去擰衣服,這種季節(jié)落水,真是極其糟糕的體驗,五弦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仰起頭來看著那個她方才掉下來的洞口,秦羽突然就這么飛了下來,五弦一怔又一驚,猛然站直了身子,他如同謫居人世的仙人,五弦一向知道他好看,沒想到如此出塵而不染,五弦又想到那個刻在她記憶深處的那個夢,夢里的天,藍的澄明,他帶著七歲孩童獨有的純真,聲音清亮,“我叫秦羽,你叫什么?
五弦癡然良久,待秦羽在她身旁站定,五弦的眼珠子好似扎在了他身上,動都不肯動一下,秦羽攜著笑,將自己的長衫褪下,而后將她裹好,軟聲道,“我都沒來得及,姑娘就掉下去了。姑娘受委屈了……”
“論裝逼的境界,可能沒人敵得過你?!?p> 秦羽反應極快,很快知道她措意的事,握拳抵在唇間,輕笑了笑。
從她栽到水里,到她游向岸邊,最后在岸邊坐定,就是為了看他這么翩翩而下,五弦苦笑一聲,手指戳戳他,“適可而止吧,當人的事你是一件也不做,出去了再找你算賬!”
五弦哆哆嗦嗦的捏緊衣角,轉(zhuǎn)過身來,這便是方才覺著刺眼的原因,越朝前走,腳底的冰面越厚,本是剔透的冰層,后來就逐漸呈現(xiàn)乳白色,五弦的眉頭微微蹙起,倒掛著的冰棱粗大而鋒利,泛著晶瑩的光,水滴有規(guī)律的砸在冰面上,發(fā)出極為清脆的聲響。
五弦冷得有些厲害,濕透的衣衫就這么貼著,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白,秦羽的手便在此刻伸了過來,十指相扣,通過他掌心傳來的暖意,五弦好受了很多,他帶著歉意說道,“五弦,我錯了。”
這不是逞能的時候,五弦反握住他,繼續(xù)朝前走去,“我好像看到了什么,走近點?!?p> 一整塊冰棱直接堵住了一半的路,五弦只得彎下腰來,與秦羽兩人小心翼翼的過,更訝異的景象發(fā)生了,一張霧氣繚繞的冰床上躺著一男子,床沿趴著一人,檢查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兩人居然都……還活著。
常人不可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溫度,五弦覺著詭異,伸向男子鼻間的手剛收回,便盯向另一人的后腦勺,她微微動了動,五弦一驚,朝后退了兩步,伸手攔在了秦羽的面前。
女子歪著頭,半瞇著雙眼,聲音如蟬,“你們……是誰?”
她嘗試著起身,但她實在太虛弱了,在她第三次撐起身子又倒下去時,五弦將她扶正,女子的眼睛終于緩緩的張開。
小媛??怎么回事?這……不可能!五弦一霎時的沉思。
“小媛?”
聽到這聲喚,小媛好似回了些精神,嘴角勉強勾起,苦澀又心酸,“公子,許久未見。”
她把目光落在五弦身上,表情有些怪異,“公子擺脫了蘇芩?”
秦羽笑了笑,悠兒悠兒的,“不如我們就開門見山吧!”
小媛輕哼了哼,五弦將她的背靠著床沿,考慮到她無甚力氣,將她腦袋撥過來,搭在她的肩頭,“哪里不舒服和我說?!?p> 這個角度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她只是癡癡地望著秦羽,腦中好似浸出涼與熱,不能言語。
秦羽將一黑色藥丸喂給小媛,“不會害你,暫緩病癥?!?p> “小媛是你的真名嗎?”秦羽也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
“公子只要答應救他,我什么都會說?!?p> “好,我答應你?!?p> “孟媛?!?p> “孟姑娘為何在此?這男子又是誰?”
“李蘧。少主的一副手,昏睡多日了?!?p> “為何昏睡?”
“被鈍器所傷,傷到了頭部,為了救我?!?p> 林子衡知曉孟媛的心意,不接受也不拒絕,成日將孟媛吊著,還每日沾花惹草,和鄺家的親事都快定下來了,那日林子衡從外面回來,好似被人抽了魂魄,毫無生氣,誰叫他都不理,將自己關在房里三天三夜,三日后,正式帶人去鄺家退婚,鄺達氣得將林子衡揍了個鼻青臉腫,腿都打折了,一個月后,林子衡可以下床了,硬是逼著家仆駕馬車趕了幾天的路,向邀月教正式提親,迎娶越琴汐。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林子衡欲除之而后快?”
“那日少主做了噩夢,一直說著胡話,我在一旁服侍,偶然聽到……”
“聽到什么?”
“少主不斷不斷的說著,‘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然后一直叫著‘爹’,他從夢中驚醒,看我立在床頭,少主冷漠地問我,到底聽到了什么。我說什么他都不信,他便冷笑了幾聲讓我跑,我跪在地上,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愣愣地看著他,他笑著對我說,‘只有半個時辰哦!’”
孟媛嚇得扭頭就跑,東躲XZ了沒幾日便被李如安找了個正著,就在李如安下殺手的時候,李蘧忽然出現(xiàn),救下了她。后李蘧準備帶她逃亡,兩人商議去何處之時,發(fā)生了一件事。
“李蘧說要出去探探風聲,讓我待在破廟里哪里都別去。他剛走,就來了一幫兇神惡煞之人,幾人說著說著便動了手,我立馬躲了起來,李蘧回來發(fā)現(xiàn)找不著我,想拉一人詢問,另一人以為他是叫來的幫手,對著門外吹了聲,又一幫人魚貫而入,每人手里都提著刀劍,破廟里亂成一團,打的打,殺的殺,李蘧混在中間,剛想逃開,卻被人一把擰住,‘就是他,他就是叛徒!’所有人一致向著他,紛紛朝他砍來,我立馬跳了出來,護在李蘧面前。
我倆雖然會武,但架不住這幫亡命之徒,另外,刀刀致命,目標明確,顯然是沖著我們來。我突然聽到‘鐺’的一聲,身旁的李蘧一個沒站穩(wěn),跪了下去,我趕緊扶住李蘧,鮮紅的液體從他發(fā)間滲出,看到我滿手的血,那幫人就跟得了什么號令似的,‘有人死啦!快跑!’說完便一哄而散,就像一場鬧劇,來的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大夫看過后,說他也無能為力,李蘧再也沒有醒來,好像陷入了久久的沉睡……”
隨后為了方便照顧李蘧,孟媛一邊還要躲藏林子衡,便搬進了這塊死地,平時還要裝神弄鬼,防止外人誤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估計林子衡怎么也想不到,始終找不到的兩人居然就躲在城中。
故事到這里就算講完了,孟媛輕咳了兩聲,綻開慘白的笑,“方才為了嚇唬你們,花了我不少精氣神,我快死了?!?p> 五弦微怔,“怎會?”
就這一會,肩頭已然發(fā)酸,五弦捏住袖口的手指不自覺的蜷曲,稍微動了動。
“人服了乾清丹,三天一小痛,五天一大痛,忍受不了的人便會在疼痛中死去。這種稀有毒物,怎會隨意服下,公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孟媛緩緩從五弦肩頭挪了開,繼續(xù)靠回床沿,“公子真是狡猾啊……包括這位姑娘……”
???嗯?什么意思?
秦羽悠然一笑,“她是主上的貴客,秦某怎敢造次?”
“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沒信過秦某,所以寧愿靠林子衡的解藥吊著這口氣,是嗎?”
秦羽也不惱,目光越過她,定在李蘧的身上,“你若死了,待李蘧醒來,我又如何同他交代?”
“這有何難,照實說便是?!?p> “他于你,約你于林子衡?!?p> 孟媛的雙眼忽的直直盯著秦羽,五弦之前覺著她面相不好,因為她整張臉雖看上去可愛至極,但總有些陰郁之氣,今日的她,陰郁一掃而光,倒是添了些病態(tài)的美,“我還有一個心愿?!?p> 五弦單膝跪在她面前,“是什么?”
“若是李蘧醒來,就說……說我已離去,不用……再找我了?!?p> 孟媛?lián)Q了個姿勢,雙手撐著立了起來,這次離他近了些,發(fā)絲落在了他的月匈前,輕撫他的鼻翼和唇間,最近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
李如安的親弟弟李蘧,做事果決,沉默寡言,不被記住也在情理之中,孟媛與他沒見過幾次,若不是救了她,可能他們這一生都不會有其他的交集,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孟媛不知道。
人永遠無法決定心悅的時刻,如同生死,無法選擇,無法割舍。
孟媛慢慢趴回去,歪著腦袋盯著李蘧的手,虎口處有很深的繭子,她將李蘧的手掌翻開,舊的,新的傷痕不計其數(shù),孟媛曲起手指,而后與他十指相扣,輕輕拉近自己,在他的手背留下了一個輕綿而冰涼的吻。
“李蘧,對不起?!?p> 五弦站在一旁,眼看著一滴淚從李蘧的眼角滾了下來,砸進漆黑的發(fā)間,無聲無息。
“從左邊上去,那個通道直達第三間平房?!?p> 五弦和秦羽架著李蘧走到入口的時候,他們回身看了看,孟媛不知何時站在了岸邊,空蕩蕩的袖子晃了晃,手心好似多了件東西,晶亮的光忽的一閃,五弦心下一驚,都沒來得及尖叫,就看到她那頸間多出的一條血線,她依舊帶著笑,而后仰面砸在了潭里,水聲嘩嘩,她浮在水面上,周身澄明瞬間被染成了鮮紅。
“走吧!”
“可……”
“她到死都在保全林子衡,你救不了她的。”
“什么意思?”
“只有聽到了真相,她才會遭受追殺?!?p> 她在撒謊……
他們架著李蘧朝上走著,“沒有他的解藥,孟媛遲早會死,只不過時間問題,那半個時辰以至于后幾日的活著,不過是林子衡給的唯一的溫存。李蘧從中插足出乎了林子衡的意料,你以為那幫打手是石頭里亂蹦出來的?
他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李蘧,不管傷亡,不管生死。”
五弦的眼眶開始發(fā)酸,“怎可以……如此?”
“眼下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快走吧!天……要亮了!”
雄雞一唱天下白!
五弦拉開房門,早晨固有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天邊開始泛白,有艷麗的紅即將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