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皚雪山下,一人一狗,宛如潑了墨的山水畫。
帝君半蹲著,時不時輕拍著小黃的腦袋,光是看著它大口嚼骨頭的模樣,陰郁之氣一掃而空。
“你的主人托我照顧你?!?p> “咱們……一定要等到她回來??!”
“awo~”狗子吐出一半的骨頭,瘋狂的擺動著尾巴。
小黃比它剛來北荒的時候大了幾圈,都快抵到帝君的膝蓋了。
倏地,帝君斂起了笑容,起身轉(zhuǎn)過頭來。
三年的時間對于龍族來說,不過須臾,但不知怎的,嵐風(fēng)總覺得過了許久,他沒想過可以得到父王的原諒,所以父王的出現(xiàn),讓他多少有些局促,愣了一刻才喚了一聲“父王”。
老龍低聲“嗯”了一聲,揚(yáng)起凌厲的眼神,“夜龍骨呢?”
嵐風(fēng)佯裝聽不懂,嘴里的話剛想打個滾,卻被老龍一眼識破,老龍的雙手背剪在身后,冷聲道,“你那些個上不了臺面的伎倆,就別耍了?!?p> 嵐風(fēng)略帶歉意,“父王,兒臣實(shí)在不知夜龍骨的去向?!?p> “人界在傳,夜龍骨就出現(xiàn)在幻靈宮,人群蜂擁而至,你覺得可信否?”
“這……自然是無稽之談?!?p> “你!”老龍擰起眉頭,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哪怕那個女子死了也無甚關(guān)系?”
嵐風(fēng)微怔,“父王,與她無關(guān),還請父王放一條生路。”
老龍清癯的臉上露出一絲豁然開朗的笑容,“原來如此?!?p> 嵐風(fēng)正欲再解釋,老龍擰身而去。
嵐風(fēng)的眉頭微蹙,忽的想到什么,揉了揉小黃耷拉的耳朵,“好好看家!”
“wo!”
俄頃,天地間只剩了只狗,小黃眨了眨眼睛,繼續(xù)啃剩下的半根骨頭。
……
良久,五弦才緩了過來,兩道淚痕宛若柳葉掛著,五弦知道自己一向傷春悲秋,淚腺總也比別人發(fā)達(dá)些。若是旁人的故事,五弦也就嘆息一陣,但這事關(guān)秦羽,五弦無法不感同身受。也許這就是他們所說的,人嘛,自作多情,總是喜歡感動自己。
五弦偏過頭來,還有幾卷完好的排放著,這些更像是秦羽的個人日志,記載每次關(guān)禁閉的經(jīng)過,這三年來,不論是自愿還是受迫,他都在這里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也是五弦第一次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喜怒哀樂,那張假面下的真情實(shí)意。
帝君趕到玉竹軒的時候,有些許茫然,這里……沒有她的氣息。
父王……也不在……
秦羽從屋中出來的時候,倒是沒太多反應(yīng),定定的看著院中的人,而后拱拳喚了一聲“帝君”。
帝君蹙起眉頭,微怒,“是你?”
秦羽佯裝四下看了看,“帝君要尋人?”
“秦羽,別在這里跟我裝模作樣。”帝君負(fù)手立在不遠(yuǎn)處,冷聲道。
“帝君,”秦羽淺笑,“我若是帝君,就不會參與此事,事成之后,帝君將夜龍骨取回便是,帝君既是舍不得,不如坐收漁翁之利?!?p> 帝君的黑金色的衣袖朝旁一甩,秦羽結(jié)實(shí)的受了這一掌,重心不穩(wěn),半跪在地上,嘴角有血線流出。
“帝君覺著在下哪句說錯了?”秦羽猛地咳了兩聲,大口的鮮紅噴薄而出,灑落在青石板上,黑乎乎了一片。
“你真是找死!”帝君抬起右手,緩緩做出相握的姿勢,秦羽倏地掐住頸間,露出痛苦的神情,帝君睥睨著,“說不說?”
秦羽在一個喘息的空檔,顫著聲道,“帝君……對凡人動情……”
帝君默的一瞬,氣力片刻松懈下來。
秦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緩了一會,揚(yáng)起一張慘白的臉,露出詭譎的笑,“難不成帝君要重走嵐霏霏的老路,置夜龍族的顏面和名譽(yù)不顧,只為凡人的這短短數(shù)十載?”
帝君一言不發(fā),沉默的看向他。
“三年前,嵐霏霏回到龍族,利用帝君的情誼,盜取夜龍骨,只為助玉非花一臂之力。紫微宮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聲名鵲起,而玉非花這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無比,帶領(lǐng)弟子們是無惡不作,引了一波眾怒,最后,各大門派圍剿血洗了紫微宮,而玉非花也糟圍堵,慘死西鳳道,”秦羽慢慢站了起來,“你的父王嵐罡,帶人追堵嵐霏霏,索要夜龍骨,嵐霏霏誓死不從,因此,夜龍族不可避免的與嵐霏霏短兵相接,嵐霏霏重傷出逃,親眼目睹了玉非花身首異處,當(dāng)即陷入了癲狂,見人殺人,見佛殺佛。最后還是嵐罡帶了幾位族中長輩,才壓制了下來。本該就地處決,但嵐罡于心不忍,將已癡傻的嵐霏霏送至一無兒無女的老婦家,老婦菩薩心腸,誓當(dāng)親生女兒來養(yǎng)。三年后,老婦染了急病,沒幾日便撒手人寰,早就虎視眈眈的一村中無賴,將嵐霏霏偷偷賣入‘花滿樓’,老鴇得知其仍為完璧,將其供為‘頭牌’,競價拍賣處?子之身?!?p> 秦羽笑盈盈的看向帝君,“這些帝君自然是不知情的,帝君這幾年來為何只待在北荒,真的是因?yàn)樽载?zé)嗎?真的是因?yàn)橛洃浻袚p?”
帝君一臉凝重,依舊沒搭話。
“怕不是對自己的父王也有恨吧!”
秦羽一語中的,帝君輕闔上眼,淡漠的問道,“你究竟是誰?”
再抬起眼簾,又是淺色的眼眸,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如果本座沒記錯的話,公子便出身花滿樓。”
秦羽悠悠的笑,“在下是誰并不重要,說了這么多,只是為了提醒帝君,切莫再感情用事了?!?p> “你真的是……”帝君一時間竟接不下話,瞪了他一眼,“不說,本座便自己查?!?p> “帝君慢走!”
“呵?!钡劬f罷便沒了影。
送走帝君后,秦羽用拇指揩掉血跡,而后對著門口的方向行禮,“主上?!?p> 蘇芩掩鼻嬉笑一聲,緩緩踏入門內(nèi),“公子以三寸不爛之舌,強(qiáng)于百萬之師??!”
“主上謬贊,下仆怎敢媲美毛先生。”
“哈,那公子不如猜猜,五弦此刻在做什么?”
“下仆不知?!?p> “這樣吧,公子替我去看看她,估摸著這個時候,還翻閱著公子曾經(jīng)的情深義重,越發(fā)凄入肝脾,嘖嘖嘖,當(dāng)真感人肺腑?!?p> 秦羽笑,悠兒悠兒的,“主上為下仆考慮的實(shí)在周全。”
蘇芩揮了揮手,轉(zhuǎn)過頭去,“嗐,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公子不愿提及,自有人時刻惦記?!?p> 秦羽握緊了拳頭,而后斂開嘴角,“是?!?p> ……
五弦從狗洞出爬出來的時候,外面已一片漆黑,五弦就著夜明珠的微光,緩緩的走下樓去。
吱的一聲,門開了。
銀輝灑在青石板上,一人的身影映入,被無限的拉長。
五弦抬起夜明珠,瞇了瞇眼,輕笑了聲,“公子來了?”
“有飯吃嗎?”
“實(shí)在太餓了。”
“清蓮怎么樣了?看她那樣子,是不是餓壞了?”
“咦,公子居然空手來的?”
五弦沒好氣的笑,“算了算了,少吃一頓還減肥?!?p> 秦羽不應(yīng),回身道了句,“進(jìn)來吧!”
“是……”
兩個丫鬟找了中間的那塊空地,先在四角各著了一盞油燈,而后鋪上一層軟墊,飯菜甜點(diǎn)就這么一道道的放了下來,五弦的表情由不以為然漸漸切成驚喜。
“退下吧!”
“是……”
五弦有些目瞪口呆,死死捏著盤子,還不忘抬頭問了問,這是不是為了懲罰她,只準(zhǔn)看,不準(zhǔn)吃。
秦羽被她逗樂了,輕咳了聲,“姑娘隨意吃,主上的吩咐?!?p> “奈斯?!?p> 五弦抄起一雙筷子,將一盞油燈往旁挪了挪,左手捧起一碗飯,大朵快頤起來。
“唔……你真是……唔……夠意思……唔……好吃……”
秦羽盤膝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看著她,不時用帕子為她拭去米飯油漬。
“食不言寢不語。”
“唔……知道了知道了?!蔽逑液┖┑男χ?。
“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用心記著。”
“嗯?”五弦捏起嘴邊的一顆米,揚(yáng)起頭來。
“……”
“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信我,好嗎?”
“有很多事,我現(xiàn)在還不能告知,但護(hù)你周全這話,自始至終都是算數(shù)的。”
“不管是誰來救你,都不要接受,包括帝君?!?p> 五弦咽下一口飯,蹙起秀眉,秦羽輕輕按了按,眉頭又舒展開來,“別將無辜之人卷進(jìn)來?!?p> “事情結(jié)束之后,你想去哪便去哪,若需要在下作陪,在下樂意之至。”
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聽這話也就只能作為安慰,五弦兀自呵呵地笑了笑,輕聲道了聲“好”。
五弦其實(shí)很想問關(guān)于日志的事情,但現(xiàn)下的氣氛,卻讓她有些難以啟齒了。
“三樓書架子的角落里厝了一張榻,待會我會命人送一些被褥過來,若還要什么,你就同我說?!?p> 秦羽還欲交代些什么,看著她托著碗底,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疑惑的問道,“怎么了?”
五弦乜斜著眼,“知道公子此等行為在我們那叫什么嗎?”
“嗯?”秦羽托著腮,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
“就……挺渣的?!?p> “渣?”
“很差勁的意思。一邊將蘇芩捧在手心,一邊還來招惹旁人。魚和熊掌怎可兼得?”
五弦的嘴圈上還掛著半截笑,“公子還是回吧!”
“待會會有人來收拾?!?p> “好。”
秦羽闔上門的時候綻出一絲苦笑,兼得?自始至終不就只有熊掌嗎?
空氣好像結(jié)了冰,這樣的天氣,好似比寒冬臘月,還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