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陳設依舊，滿紙書香與眼前的人格格不入，氤氳的茶香繚繞在這片被污染的凈地，許多人情世故橫亙在兩人面前，那似乎是一道深溝，溝下怪石嶙峋，稍一松步，粉身碎骨。
憐溪見華子要走過來，忙喊站住！
“你，別傷心，好姑娘多的是，回頭我給你介紹一個，別激動，冷靜，冷靜……”憐溪后悔單身直入，心都跳到嗓子眼，再呆下去華子就失去理智了。她邊說邊往門邊挪，像只被困的小獸，恨不得立刻拉開籠門跳出去，又苦于這書房實在太寬太大，她說得口干舌燥還離門口十步遠。
“站??！”
完了完了，這一喊非奸即盜，憐溪像座慘白的雕像，像只雨淋陽曬的木頭人，被這一喊鎮(zhèn)住了，身體像上了鎖，而鑰匙在華子手里。
“你就這么恨我嗎？”
“不敢，你，你是我尊貴的客戶呢?！?p> “如果我沒有錢，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來找我？”華子說完，悲痛地一笑，對眼前的人想恨又恨不得，想愛又得不了。
“不是，我們還是朋友?！?p> 華子怒得逼近憐溪，道：“我們要么做夫妻，要么成陌路人，友情不能減輕愛情的痛苦，我們又何必維持這虛假的客套，你嫁給我，我能給你生活保障，給你幸福的生活，你跟著那個窮無賴，遲早有一天他拋棄你，別天真以為自己收留的是王子。”
“我不會嫁給你?！睉z溪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惡狠狠地瞪著華子，瞪著這張陌生的臉：“我們的緣分已盡，我感謝你對我的照顧，但是，幸福的生活是靠自己去掙的，而不是靠男人的施舍。”說完，徑直拉開了門，匆匆走出去，走到屋門外，見華子沒有追上來，她才大口大口地呼氣吐氣，連連拍著起伏的胸脯，好險……
她抬頭望一下遠空，幾條云旗映著蔚藍，沒有風，整個天都是靜止一片。太陽已在頭頂，把自己的影都投在了腳下，再稍遲些，那團刺眼的光又該西斜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天黑之后山路危險，她要在天黑之前采到夏枯草，從老人們那里聽說，用夏枯草泡水，每日于睡前服下，對頭疾大有裨益。夏枯草在王村并不罕見，漫山遍野，路旁墻根，都能無意間瞥到它們的影子。但若要食用，還需繞到沖南山的緩坡，那里幾乎人跡罕至，所以也少受污染。
小時候聽老人們說，過去沖南山居藏著一窩土匪，他們時不時下山搶奪財物，拐走黃花大閨女，沖南山腳下有一條小河，河底下全是冤魂枯骨，夜間還有鬼火隱沒。踏進沖南山的，不死也帶回一身晦氣……
憐溪還是第一次進沖南山，密麻的高竹枝頭綴滿尖葉，挨挨擠擠，成了遮天的葉墻。地上滿是枯葉，踩上去，軟軟的，只是不知地下埋的是什么動物的枯骨，有時混雜在枯葉踩碎的聲音中，還有清脆的，像是骨頭的折斷聲。
即使不信鬼神，這種窒息的靜謐已經足夠令人膽顫。一只鳥在頭頂撲棱飛過，把憐溪嚇了一跳，她握著進山前折下的竹枝，在關于沖南山的種種詭異傳說的陰影下艱難邁步。
竹林中有一條綿長的光線，似是一條天路，又似綠野人身上的金疤。憐溪斷定，這里曾經是一條路，密集的竹子中屬這里最稀疏，順著光線直走，不多久就能繞到緩坡。
走了十來分鐘，視野漸漸開闊，河水撞擊山壁的低啞聲漸近漸響。一陣風拂來，憐溪身后的竹林嘩啦作響，她瞇著眼，瞧了瞧天邊，那云旗似乎緩緩動了些，那個發(fā)著熱光的金盤子，已經歪向了西邊。
一只鷹從遠端快速俯沖下去，不一會，它的腳里多了一個什么東西，憐溪被陽光刺得不敢睜大眼，在瞇縫中，她看到一團白色的東西，想必那是野兔吧。
又一陣風吹起，身后的竹葉嘩啦作響，似是發(fā)起嚴重的警告，或是主人在不耐煩地下達逐客令。她不敢多留，美艷的景色后往往暗藏危機，她把身上的籮筐解下，俯視著淹沒她的腳踝的粉綠海洋。
現(xiàn)正值夏枯草的成熟時期，一條條粉紅的花穗上吐著天鵝絨般的絲，葳蕤翠葉，點綴其間，像是一舟舟綠船，在粉紅的波浪中搖蕩。
她顧不上欣賞，拿出鐮刀，割下最豐滿的花穗。一條條花穗落筐，她仿佛感覺到夜宇的頭疾已隨風而去，隨河水而去……
她手腳麻利割下大半筐，也熱得出了一身汗，但心中莫名的興奮，即興用唱的方式，唱出了一首古老的詩：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在爽朗清脆的歌聲中，憐溪感覺身后一陣響動，雖有風吹過，分辨出除了竹葉嘩啦聲，還有腳步聲？她頓時驚恐起來，遲疑地，握緊了鐮刀。她緩慢回身，卻見兩個黑影沖過來，不一會，她手中的鐮刀已被奪下，自己的手也被一個壯漢扭綁在身后。
難道他們是傳說中的土匪？
七八個提刀的壯漢圍了一圈，那個留有一綹長須，卻沒有一根頭發(fā)的胖子像是頭領，他傲慢地咬著一根甘蔗，又噗的呸出甘蔗渣，如此咬去大半截，才對按著憐溪肩膀的肌肉男說道：“你你你，對，就是你，放開你的咸豬手，老板吩咐過什么了，難道你忘了？”
“光長肉不長腦的白癡?！迸肿佑职谅匾Я艘唤馗收幔梢暤乜粗聿谋茸约汉玫募∪饽?。
老板？難道是那個色鬼李總？他不會一直記仇我拿花瓶砸了他腦袋吧？怎么辦？憐溪腦袋一陣清醒一陣糊涂，任由他們逼著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