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王瑾兒
乾朝雖不宵禁，但此刻夜已入深，街上已經(jīng)很少有行人。
回來的路上，那身形佝僂的老頭牽著一頭驢，慢悠悠的來到了一排老宅外。
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一個管家模樣的老叟，手里提著燈籠在門口張望著。
“老爺，您總算回來了……”
“夫人睡了么？”
“還沒有，知道老爺今天要回來，夫人小姐都在家里守著呢?！?p> 院子不大，門楣上掛著一塊橫匾，上面書著‘王宅’兩個大字。
將毛驢交給管家之后，老頭徑直朝著亮燈的地方走去。
屋子里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有一位素衣荊釵的老婦人走了出來，容止端莊大方，手里還捧著一件裘衣，一邊服侍著老人穿衣，一邊輕聲埋怨道：“你說你都一把年紀(jì)了，還跟自己較什么勁……也不怕被人笑話?！?p>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旁人口中的老夫可不就是這般較勁？若是我都怕人笑話了，豈不打了自己臉?！?p> 老頭隨手拿起書柜上的一卷古簡，他此時神色嚴(yán)肅認(rèn)真，甚至隱約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yán)，與平日里見到的那個瞇眼和善的老人截然不同。
與汴京城里那些豪門府邸相比，這處院子并不算大，甚至稱得上樸素簡單，但前前后后打理的井然有序，屋子里擺滿了各種書卷和古件，充滿了書香氣，很是充實。
看見自家丈夫剛回來又開始處理各種密奏，便默默的退了下去，到廚房準(zhǔn)備夜宵去了。
“快去告訴瑾兒，就說老爺回來了，讓她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別整天打扮成一副假小子的模樣……”
那管家老叟應(yīng)聲而去。
不多久，一個穿著青色裙裳，挽著流蘇髻的年輕少女走了過來，看了一眼燈下讀書的老人，然后輕悄悄的來到他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這丫頭……”
老人搖了搖頭，放下手中書卷，而后抬頭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女：“大晚上的，穿這么少也不怕著涼?！?p> “女兒可是知道爹要回來，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怎么樣，好看吧？”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我王安石的女兒，便是不去梳妝打扮，那也是全汴京最好看的閨女?！?p> “哼，爹夸人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文采！”
“有文采的多著呢，只要爹爹放出話來，那些國子監(jiān)的年輕人還不把咱家的門檻給踏平了?！?p> “我不稀罕那些書生，瑾兒以后要嫁人，一定要嫁給爹這樣經(jīng)世濟民的大英雄?！?p> “爹就假裝沒聽出來瑾兒在溜須拍馬?！?p> “哼，爹又在笑話瑾兒了，不跟你天下第一好了?！?p> “哈哈，難得你今天這么用心，說吧，到底有什么事情要求著爹了？”
只有在小女兒面前，王安石才能放下一切包袱，開懷大笑。
便在這個時候，老婦人端著一盒飯菜過來了，看了一眼在老人身邊撒嬌的閨女，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丫頭整天就沒個章法，你也別太縱容她了，免得以后嫁不出去還要埋怨你，看看那些大戶人家的閨女，這個年紀(jì)誰不是嫁人的嫁人，生娃的生娃……”
“娘……”名為王瑾兒的少女聽到娘親的嘮叨，已經(jīng)開始捂住耳朵。
“我王安石的女兒，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便是一輩子不嫁，誰又敢說什么?！?p> “你啊你……”
“好啦——爹，娘，快吃飯了，我都快餓壞了！”
老婦人奇怪的看了王瑾兒一眼，下意識問道：“你今天不是和蕓兒出去吃的嗎？”
說起這個，少女頓時有些郁悶：“那鋪子今日沒開張，害我倆白跑了一趟……”
“外面的伙食再好能好到哪里去?！崩蠇D人念叨了一句，往少女碗中挑了筷子菜，又瞥了自家丈夫一眼，沒好氣道：“可別被你爹帶壞了，沒事就往大牢里跑，難不成牢飯還比家里的飯菜香不成？”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莫名其妙背鍋的王安石，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這個時候已經(jīng)開始閉目養(yǎng)神了，但腦海中忽然想起某人對飯菜的點評。
下意識的挑了一筷子盤子里的菜：“嗯……木瓜要是軟點的話口味還可以好些……鹿肉絲火候適中，要是來點尖椒就好了……”
“老爺什么時候也懂庖廚之藝了？”
“不懂，在牢房里聽人說起了，覺得好像有幾分道理，便記下了。”
聽自家老爺這么說，老婦人微微詫異，隨后才問起了他在牢中之事。
老頭兒將之前發(fā)生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到最后自己笑了出來。
“哈哈哈……笑死我了……那人該不會真的當(dāng)著爹你的面，將新政痛罵了一頓吧?！?p> “可不是呢……不過那小子看似胡鬧，但后來仔細(xì)想想，倒也是微言大義，什么以民為本，這樣的道理旁人可說不出來?！?p> “聽老爺這般說，妾身倒也對那位少年郎好奇的緊，懂庖廚之藝，還懂詩詞之道，對朝政之事也如此熟悉，還真是個怪人……莫非和老爺一樣，是從地方上走出來的？”
“或許吧……若是官宦之后也不至于被人冤枉送進(jìn)大牢里。”說起這個，王安石皺了皺眉頭，隨后又搖了搖頭，輕聲嘆息：“那小子雖然是個愣頭青，不過有句話說的不錯，朝廷弊病，病在根子骨壞了，變法之所以如此難行，最該問斬的就是那些官員啊?！?p> 老婦人聞言欲言又止。
她知道自家丈夫的性子向來如此強硬，也因此得罪了無數(shù)人，想要勸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在旁邊聽著爹娘一番對話，少女頓時愣住了。
懂廚藝？愣頭青？難道是那小子？
王瑾兒眼前頓時浮現(xiàn)出楊林那張賤兮兮的臉來。
“爹，你說那個年輕人，是不是高高瘦瘦的，皮膚有些黑，笑起來有些欠揍的……”
王安石聞言微微一怔，詫異問道：“你也見過那人？”
“不瞞您說，女兒正是打算求爹出面幫幫他……他被人冤枉送進(jìn)了監(jiān)獄，更重要的是他還欠女兒四貫錢?！?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