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憐的畫舫雖是精致,四周窗戶是略淺的黛色,房中墻壁粉白,雖有字畫遮蓋,然淡墨山水和著色花鳥都是淺淡的顏色,廳中四角綠植幽幽,整個小廳顏色搭配雖顯得溫潤柔和,卻少了一些歡快之色。
轅文穿著的淺金色圓領長袍,泛著淺淡的瑩瑩光澤,配合著他的眉飛色舞在屋子里游動,整個屋子仿佛都活潑起來。
影憐輕撥琴弦,不同于瑤琴的圓潤柔滑的聲調恰似無數(shù)顆珍珠兒滾到了一起,卻又顆顆分明。一陣激烈鏗鏘的開場之后,曲調漸緩,轅文默默在心頭帶入詩句,一開始十分生澀意外,抬眼見影憐也似若有所思,便知她還在思量修改調整速度節(jié)拍,漸至后來,與曲子愈加契合。轅文漸漸心里有了數(shù)。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p> 轅文的聲音竟能變得低了許多,略有了一些醇厚之感,不似之前唱《鵲橋仙》時的清潤,影憐暗嘆:轅文可算得個梨園行的人才!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疏狂任俠之詩,轅文卻面帶微笑的唱完,雖是失了俠氣和深重的情緒,然迸裂鏗鏘之處亦能表現(xiàn)到位。
影憐笑贊道:“你們家若是開個班子,大約不用請人了!”
轅文開懷道:“是吧,我唱的不錯吧,可惜我家沒有家班。”
見影憐又將琵琶橫放在書案上,便道:“再彈一曲呀,琵琶曲這么好聽,我今日才知呢!”
影憐手里拿著一方羅帕細細擦拭著琴弦道:
“不行,我今兒約了姐妹們來的,你在這里不方便!”
轅文賴著道:
“我不想走嘛!”
“那怎么行?誰叫你不請自來的!”
“我就在那案前坐著寫字,你們不用理我!”
影憐掩面一笑:
“我們要說體己話,你在這不方便,還有,你不上學去嗎?”
轅文低頭一想,忽道:
“那我再聽一曲便走,如何?”
影憐一抬眼,便看見他胸前的淺金色圓領緞袍上繡著的正是雪山訪友的暗花紋,那主人房中壁角正臥著一只琵琶。再見他神色中滿懷期待,心中不忍,無奈道:
“一曲《六幺》,不過我許久沒彈了,你勉強聽罷!”
轅文連連點頭,乖乖的跑去坐在桌前。
影憐在茜紗簾后,懷抱琵琶,身子微微的前傾,略歪著頭看著琴面,纖細的手指在弦上撥動,她真的是極少彈琵琶了,以至于曲調有些生澀,正不厭其煩專注的試著曲子。
頭上青絲半綰,玉蝴蝶翅膀微動,低頻黛眉,能看到小巧的鼻尖和微紅的嘴唇,羊脂玉般的皮膚有了幾許酒后微微的紅暈,越發(fā)的顯得吹彈可破。轅文忽然有一股想要去摟著她纖弱的身子,撫摸親吻她的頭發(fā)的沖動。
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種奇怪的情緒,心跳如鼓,暖暖的躁動從心底蔓延至四肢,漸至腦門!
好熱!
想笑,哦,可能已經在笑了,摸摸臉,喔,臉頰的笑容已然十分燦爛,緊接著心頭涌起一股甜蜜的暖意,蔓延全身。
這是從未有過的激動的喜悅!
并不是未接觸過其他女子,近身伺候的丫鬟們也有四五個,可這是與她們親近完全不同的喜悅!
轅文驀地在心里道:“難道這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夜不能寐時也會想到她,幾次三獨自來看她,是因為喜歡?”
喉嚨忽然一陣干澀,嘴唇也似有干裂,舔舔嘴唇,伸手執(zhí)壺倒一杯熱酒,哦,手竟在微微顫抖,忙用左手扶住,好容易倒?jié)M了酒,一仰脖子一氣喝下去,卻被嗆得咳嗽連連,急忙捂住了嘴,轉身把臉捂在臂彎里。
心在砰砰直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轅文是家中獨子,也沒有親姐妹,他所接觸的女子,除了身邊的丫頭外,便只有那些堂姐妹和姨姐妹們,雖是至親,可是自他十二歲上開始上了學,忽然的便覺得這些姐妹們非常的遙遠,見面之時她們身上那種嬌貴的矜持,防賊似的不與男子言語的態(tài)度,讓轅文深感幼時的友情不可挽回的逝去了。
他也知道她們會議論他關心他,丫頭們之間總是能打聽到一些話回來的??墒寝@文失去了了解她們的興趣,對家人時常討論的姐妹們與誰家結親這樣的大事,他也不想知道。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期待姐妹們來,更不想與她們閑坐交談,他討厭看到一張張泥塑似的毫無生趣的笑臉——即便他知道若她們對任何一個男子表現(xiàn)出不一樣的神色,便會有閑言碎語,轅文仍舊不能原諒她們對于幼時友情毫不猶豫的拋棄。
沒有人會像影憐這樣,她對這世界充滿了熱情,對詩詞文賦對筆墨書畫有著近乎執(zhí)著的追求,她不惜代價的從前人、從幾社吸取著文學的滋養(yǎng)。可以與她談古論今、縱論詩詞;也可與她閑話細語、曲里陳情。
她也是矜持的,卻也是豪爽的,女子有豪爽之氣,轅文從未見過,他被她吸引,不可捉摸的,他渴望親近她,卻是與親戚姐妹完全不同的親近之意。
轅文被自己心里的念頭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