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蕓立即拉住南兒悄聲道:“這個男人……不是玉橋的兄弟?”
南兒腫著淚汪汪的兩只眼睛,咬著牙含恨道:
“什么兄弟,他叫董安,是玉橋姐的丈夫?!?p> 影憐一怔,瞬間明白了:昨日玉橋所說,竟是她自己的故事!如今身死,依方才所見,這個董安一點后事不曾安排,南兒只怕是憂心玉橋死的冤枉,死后不安,才來找她們的!
蘇蕓淚珠滾落,攥著南兒的手到了外間細問道:
“昨夜回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語未了,南兒便已嚎啕大哭,一會兒蓮生還有其他三五個姐妹也來了,蓮生急得跺腳道:
“快說呀!”
“昨夜回來時,不知那董安從哪里尋了兩個客人,正在上房里吃酒呢,一見了玉橋姐,董安便涎著臉求她陪酒,這樣的事也有好多次,玉橋姐無奈便去相陪,誰知道……”
南兒咬著嘴唇,今日想是來不及穿戴梳洗,又奔波半日,只穿著薄薄的夾襖,發(fā)髻散亂,身子卻是激動得發(fā)抖。
“那董安不知何時下了藥在酒里……我還以為玉橋姐是醉了,董安跟我說玉橋姐應了的……后來客人走了……玉橋姐掙扎著起來跟問是什么藥……那董安還笑嘻嘻的拿著銀子說,你不是叫得很快活嗎,早這樣多好……玉橋姐冷笑了幾聲,只跟我說要洗澡……梳洗了半夜,玉橋姐又說要喝茶,我便又燒水沏了茶進去,玉橋姐便穿戴整齊躺在床上喝了茶,瞪著眼睛望著床頂跟我說,南兒,你要擦亮了眼睛嫁個好人……過了一會玉橋姐就腹痛難忍……董安去請了王婆來,玉橋姐卻說她已經(jīng)吞了金了……”
忽然房門呼啦一響,卻只看到蓮生的背影摔門進去,大家忙跟了進去,只見蓮生一腳踢在董安背上,那董安猝不及防,歪倒在地上。
蓮生沖過去揪著他的領子厲聲叫道:
“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青云從頭上拔了簪子狠命在董安身上猛戳,只是這那董安穿著厚厚的鷹紋大絨夾襖,哪里戳得到,還有兩個姐妹也上去一頓亂捶。蘇蕓要去啦,影憐卻道:
“姐姐別攔著,這樣的人,我真想刺他一劍!”
她們那花拳繡腿能耐他幾何?不過是看著他四處躲來躲去的狼狽樣兒出出氣!
外頭有棺材鋪的抬了棺材來,影憐問蘇蕓道:“是你叫人去買的嗎?”
蘇蕓搖搖頭,南兒擦著眼淚道:
“董安去請王婆的時候,玉橋姐就告訴我,她早就已經(jīng)置辦了壽木……”
兩人心中一陣酸楚,蘇蕓叫婆子上來抬人,那董安卻忽然了有了掙脫的力氣,帶著哭腔大喊一聲道:“不忙!”
但見他爬在床邊一片悲戚的哭道:“玉姐~”
蘇蕓和影憐冷眼看著,旁邊婆子又勸道:“夫人已然撒手走了,官人傷心是傷心,還是讓她安心上路吧!”
董安只淌眼抹淚,悲悲戚戚,婆子們見他未曾攔阻,兩人便爬上了床去抬,董安忽然抬手道:
“等等,玉姐身上的衣服……”
婆子們忙道:“還有裝裹嗎?爺快些拿來罷!”
董安收了眼淚囁嚅道:“這樣好的衣衫,怕也值得些銀兩,能……脫下來嗎?還有那首飾……”
房中眾人皆是一驚,蘇蕓走進前去彎腰就是一巴掌,那董安白凈的面皮登時留下了四道紅印。
“你要不要臉?玉橋是吃了你的還是穿了你的?她自己把自己裝裹了,你還要脫她的衣服,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董安一愣,捂住臉道:“橫豎跟我的時候也不是黃花閨女,充什么貞潔烈女……我們過得那么艱難,就那么點銀兩還得替她做衣裳頭面……”
青云不知哪里尋了一個大棒子來,究竟力氣小,掄起來只敲在他肩上便骨碌碌滾到地上,那床上的兩個婆子是知道底細的,也不來勸,只瞪眼瞧著這場鬧劇。
影憐實在氣得撐不住,顫聲道:
“玉橋姐被你逼死了還不許收殮,你還有心嗎?身為男子不思扶保妻子,你算得什么男人?”
董安一愣,縮著手哭喪著臉道:“……她去了那世里,難不成還用得著這衣服首飾?玉姐,你舍了我,我可怎么辦呀……”
蓮生推著他往門外走,指著他罵道臉上:
“玉橋姐怎么嫁了你這種人,她死了你還想她的東西,她一輩子被你拿捏著,死了還要赤條條的去?告訴你,今天我們姐妹眾人在這里,不能夠!”
青云、蘇蕓、蘇倩、沅書……將董安堵在間壁房間里,這里蘇蕓指揮婆子們將玉橋抬了出來,院子里搭了四根板凳,棺材便放在那板凳上,也沒有靈棚,也沒人舉哀,只將玉橋的尸體放進了棺材里。蘇蕓等卻又來商議如何下葬。
南兒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箋來,遞在蘇蕓手里道:
“夜里玉橋姐還清醒時,拿了這個給我,姑娘們瞧瞧是什么。”
蘇蕓詫異的拿在手里與影憐一起看,卻是條條細致的寫著她死之后,去哪家棺材鋪、不在家停靈,須得去到哪家寺廟里,然后找誰火化……末了還寫著“姐妹們,對不起,讓你們替我了了身后事,我在那世里,替你們祈求福報,姐妹們,善自珍重……”……
蘇蕓捂住嘴,強忍住哭泣的聲音,影憐的震撼不啻兜頭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從來不畏寒的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徹骨的寒涼從心底蔓延到每一根血管每一個毛孔,冷得顫抖……
玉橋,她是對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人生有多絕望,才悄然把后事安排得如此妥帖,她早有求死之念,昨日之事,不過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一絲火花也熄了,然后她還要火化了去,化成飛灰,隨風散去,不留一絲痕跡……
影憐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陰沉濕冷的風吹得外面樹葉兒在空中打著璇兒,去年此時,她不也是在周家,聽著柴房外面的風響,等著周家對她最后的發(fā)落嗎?死或者活,都是拿捏在別人手里……玉橋掙扎過,她選定了良人,最后卻是這樣的火坑。
“待到山花開滿頭,莫問奴歸處……”前人如此,今人也只能如此嗎?
一入風塵,一生皆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