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憐完全不曾想到今日之聚,竟有些凄凄慘慘戚戚的意味。
綾兒在一旁煮酒篩酒,吳媽媽端著一個黑漆托盤,上面放兩碗菜,兩碗粥,她笑吟吟的端來放在二人面前道:
“青云姑娘也嘗嘗我做的地黃粥,才熬好的,最是滋陰潤肺呢!”
做這地黃粥,先得熬地黃膏。地黃搗汁加白蜜熬成膏,密封了收好,煮粥的時候加上一兩匙,再加點豬油,清淡卻能滋陰潤肺。吳大娘在飲食上對影憐真的是費心的!
青云謝道:“我正想喝點子粥呢,媽媽費心了!”
吳媽媽又歸攏了桌上的果碟肉脯,才出去了。
影憐靠近青云的身旁,柔聲道:
“青云姐,我們姐妹間,難道算不得家人么?依我看,倒比那不中用的親爹娘親兄弟好得多!”
青云也嘆道:“可不是,像玉橋姐那不中用的兄弟,一個也嫌多!”
“人情之事,本不論親疏,只在情分上。像宛君姐,我從未曾見過,只憑著一封書信,她便為我熬心費神,這情分,豈是血緣上來的?我來了這一年,姐姐們都待我極好,這情分,又豈是假的?要家人做什么,我們之間才是真正的家人呢!”
青云靠在影憐手臂上開心道:“影憐你真是,說你最小什么也不懂吧,有時候卻又三言兩語就讓人心下舒坦了。對了,說到宛君姐,我去問問她怎么樣?”
“正是,一則宛君姐人面廣,二則她那雙眼睛更能看穿人心!”
青云噓了一口氣,雙臂一伸,身子故意的一顫,像是把煩惱抖掉了似的開懷道:
“唔,影憐,咱們今日喝個痛快!綾兒,快快的把你家姑娘的好酒篩了來!”
綾兒笑嘻嘻道:“這是我們姑娘夏天親自釀的葡萄酒呢,姑娘等會嘗嘗!”
青云驚訝道:“咦,你還會釀酒?”
影憐柳葉眉微微揚了揚,眼睛里煥出萬般光彩:
“在下平生所好,一為書,二為酒!尤其喜歡葡萄酒,夏天里看著葡萄卻想著酒,真是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即把它變成了酒喝下去……”
影憐是真喜歡喝酒,也執(zhí)著于釀酒,現(xiàn)在說的時候雖極其認真,然興奮難掩,不知碰觸到了青云哪一個笑點,尚未說完,青云已然一只手捂著嘴一只手指著影憐咯咯直笑。
“綾兒每天一趟一趟的替我買葡萄,我又挑剔,別人一筐葡萄我也只要得那么幾串,你不知道,她真是煩惱得不行呢!”
青云好容易止住了笑拍拍臉道:
“哎呀,影憐你真是,干嘛逗我笑,要長皺紋呢!”
又道:“綾兒快篩了來,若是不好喝,就留給你家姑娘洗臉罷!”
綾兒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守著風爐上的銅壺里的酒,聞言揚起臉兒正正經經道:
“姑娘說了,若不好喝,就燉秋梨吃,還可以養(yǎng)顏呢!”
青云一怔,手里的杯子咕咚一倒,撐不住笑倒在桌子上道:
“我真是……服了你們主仆了!”
兩人且喝且談,直鬧到三更時分,青云便不曾回去,與影憐擠作一床,又嘰嘰呱呱嬉鬧一陣,才朦朧睡去!
天色才露微光,因影憐習慣早起,也已醒了,看青云正熟睡著遂悄悄的起身,尚未穿戴整齊,便聽見外頭吳媽媽似在與人急促的說著什么,便走至外面隔間,綾兒的鋪蓋被褥早已收起,卻不見人,只聽著吳媽媽的聲音十分驚訝的道:
“南兒,你說什么,我沒聽清,你慢點說!”
南兒是玉橋的丫頭,這么早她怎么會來?
影憐走到書案前,看著昨夜與青云一起畫的冬日湖景,湖上碧水悠悠,遠處樓閣在楠樹、香樟之間露出一角,柳條片葉不存,唯??蔹S的柳枝在風中飄蕩……
綾兒忽然驚慌的闖進了梅花門,失聲道:
“姑娘,姑娘,南兒方才來說,玉橋姑娘夜里……吞金了!”
影憐猛地一顫,失聲驚叫道:“你說什么?你讓南兒進來!”
南兒進門便跪下的道:“姑娘,好姑娘,快去看看我們玉橋姐吧,她是被逼死的……”
影憐扶著書案一陣眩暈,青云已然聽見了動靜,走了出來便聽見這話,立時站立不住,拉著影憐淚流滿面:“影憐,我們得去看看,得去看看……”
兩人顧不得梳洗,胡亂散挽了發(fā)髻,影憐穿了淡藍色素羅襖兒素白裙子,又將自己的一件瑩白素緞襖裙讓青云穿上,便急急的坐車往玉橋家去。
車轱轆嘎吱嘎吱響,青云坐在車里身子不停的顫抖,緊緊握著影憐的手,緊抿著唇,淚落如雨。影憐雖是與玉橋相識相聚時日尚短,然思及昨日情境,未免也潸然淚下。
玉橋家在白龍?zhí)恫贿h處的倉城里,沿著市河拐入一條小巷子,一扇青漆門里,傳出一陣哭泣聲,門首卻尚未掛白,門內小小院子里,整潔規(guī)整,幾株寒梅正待吐苞,沿著墻根一叢七里香爬在墻上越出墻外,枯枝俯伏,靜待春風。
前面一排三間正房,兩側各有兩間廂房,門上朱漆有些舊了,倒也算得別有風致,南兒帶著她們到東邊的一個房間里,屋子窄小,一眼便見床上躺著一個面目如生的女子。
顧不得床沿有一個男子哀哀哭著,青云緊緊攥著影憐撲向床邊,邊上蘇蕓正站著默默啜泣,見她們來了哀哀道:
“再看一眼吧!”
玉橋發(fā)髻如云,發(fā)箍、金簪戴得齊齊整整,面色如生,聽說去世的人都臉色青白,她的臉色卻依舊紅潤,紅唇鮮艷,顯然是吞金之前先梳妝好了的。身上穿著數(shù)層衣服,外面一件是大紅緙絲妝花過肩云緞大襖,大紅的鳳尾羅裙,那個青衫男子正在一旁流著淚哭道:
“玉姐呀,你這樣舍了我去,我怎么舍得你呀~”
聞者無不流淚,房內還站著兩個穿著靛藍粗布大襖的婆子,小心勸慰道:
“夫人已是那世的人了,還是給她裝殮了,等身子硬了,不好放進去的。”
聲音不大,原本要勸慰玉橋兄弟的影憐三人齊齊一怔!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