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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間柳隱

明月何皎皎(四)

云間柳隱 東鄰女子 2313 2020-03-19 23:17:41

  果然轅文一陣風(fēng)跑了進(jìn)來道:“影憐你瞧我?guī)裁磥砹?!?p>  一見臥子也在呢,不過一拱手笑稱“臥子兄!”隨即忙忙的把手中紅綾撒花的包袱打開露出一個(gè)卷軸來,對著影憐神秘道:

  “你猜我這里是誰的畫?”

  抬眼見綾兒正要將茶點(diǎn)拿走,攔住道:“怎么我來了就要拿走?影憐你瞧,她明知道我喜歡這個(gè)還不給我吃!”

  轅文拉著影憐的衣袖,影憐隨手在他手上一拍,臥子眉毛微動,影憐嗔道:

  “不喝茶了,放茶點(diǎn)做什么,綾兒快端了去,把我那葡萄酒再篩些來!”

  轅文撇嘴道:“什么葡萄酒?西洋來的那種?”

  海上貿(mào)易繁盛之后,吳淞之地,也多有外洋舶來之物,葡萄酒便是其一。

  “不是,我自己釀的呢!”

  轅文立即興致高昂起來:“喔,你釀的,那我必得多喝幾杯!”

  轅文一來,臥子只覺得滿眼都是金童玉女的場面,微笑看著二人,不知是喜是傷。

  舒章悠然從梅花門里走出來道:

  “咦,轅文,你得了什么好東西來獻(xiàn)寶了?”

  轅文一跳,拍著心口道:“舒章兄你搞什么,嚇我一跳,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來了半天了,你這眼睛什么都看不見,只怕得看看郎中了!”

  “哼!”

  轅文徑自將卷軸打開鋪在桌上道:“影憐你看,這是咱們松江董其昌老先生臨摹的《女史箴圖》!”

  舒章扇子一橫,將轅文隔開道:“我看看,你這不是臨摹版的臨摹版吧?”

  轅文哼道:“董玄宰得了真跡,自然就舍得將自己臨摹的拿出來了,我堂兄搜羅來的,是真的吧?哼,舒章兄想要真跡,不如跳下這白龍?zhí)度フ艺宜H筆題的那塊匾呀!”

  影憐茫然道:“什么匾?”

  轅文道:“這白龍?zhí)哆呍卸擦值囊凰?,?dāng)時(shí)有一樓閣,甚是壯麗,董翰林親自題名:護(hù)珠閣。可惜這宅子十多年前被人燒了,傳聞那塊匾掉在了這潭里,至今尚未找到!舒章兄,你要不要下去撈一下,左右影憐有船,你要沉的時(shí)候,拉你上來就是了!”

  舒章扇柄敲將過去,轅文低頭一閃,從靴子里拿出一柄短短的倭刀,刀鞘手柄上浮雕精美,轅文拿在手里與舒章短兵相接,一揚(yáng)一挫一前一后的打?qū)⑵饋恚?p>  影憐覺得坐著并不能看得仔細(xì),便站著彎了身子俯看畫卷,喃喃道:“方才說美人,轅文便拿來了美人畫的鼻祖,瞧這線條、著色,真美!”

  臥子身形高大,在影憐對面,然她半伏在桌上,臥子在她上方,順著影憐尖尖的手指移動的方向看去,一時(shí)移不動眼睛。忽有幽香淡淡入鼻,臥子一驚,一彈似的站直了身子,回頭見那二人還笑著打呢,將腰間長劍執(zhí)起往轅文和舒章中間一挑,將難解難分狀況百出的二人分開來!

  “臥子兄耍賴,你的劍最長!”

  “你來是跟舒章打架的?”

  轅文“嘿”的一聲回過神來,跑到桌前一躍坐在桌子上道:“怎么樣,影憐,是不是好畫?”

  影憐抬起身子捏著拳往他胳膊一錘道:“快下去!”

  轅文拉著衣袖一聞道:“哇,清遠(yuǎn)深長,有雪中寒梅之韻,是什么香?”

  影憐收回衣袖道:“好靈的鼻子,這是雪里春信,蘇東坡的方子。”

  轅文“咦”了一聲,詫異道:“蘇東坡還會制香?”

  舒章?lián)u晃著扇子和煦微笑:“你應(yīng)該問,可有什么是蘇東坡不會的!”

  轅文瞪他一眼,故意的氣鼓鼓,忽然看著臥子一指,高聲道:

  “臥子兄會武,還會劍,蘇東坡肯定不會!”

  舒章?lián)蠐项^道:“貌似未曾聽聞東坡習(xí)武,想來不會!”

  轅文來了興致,左瞧右瞧,撩起梅花門后的紗簾指著影憐的琴道:

  “蘇東坡不會彈琴!”

  舒章立即搖頭:“坡仙有詩: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指上有琴聲,何不于君指上聽?怎見得他不會?”

  轅文跳到舒章面前指著他嘲笑:

  “哼,傻了吧,聽琴也能寫詩??!”

  影憐卻道:

  “不然,坡仙曾說,家有唐代蛇腹紋雷琴,其上池銘曰:開元十年造,雅州靈關(guān)村。其下池銘云:雷家記八日合。東坡因不知其‘八日合’為何意,且其琴岳不容指,而弦不?,求其法而不可得,于是將家藏雷琴剖開探其幽微。東坡若不彈琴,又何以剖琴尋其聲之美妙之源?”

  轅文又跳到影憐跟前道:“天哪,你這么小的腦袋,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影憐避開他的手,自然的回身在桌旁將畫卷起來道:

  “我也是彈琴操縵之人,就不能多留意些?”

  舒章“啪”的敲轅文手背道:“我說幾句就是傻子,影憐說幾句,就是圣旨?”

  轅文肩膀往舒章身上一碰,兩人雙手四舞拆解起來。

  影憐笑而不語,因畫卷較長,且桌上還有白瓷注子和杯盞盆景,便對臥子道:

  “臥子兄,我們到那邊看畫如何?”

  臥子點(diǎn)頭將畫卷收起,影憐先行到隔間把兩邊的茜色窗屜打開,外面的光透進(jìn)來,亮堂了許多。臥子在書案上將畫卷緩緩鋪開,邊看邊笑道:

  “我方才還說云間畫派鮮少涉足人物,原來董老在人物上也曾下得如此功夫!”

  影憐抿嘴一笑道:

  “那必是人物不如山水了!不過我還從未得見董公真跡,想來先生獨(dú)步天下,自然是奇妙無比的?!?p>  臥子細(xì)觀畫冊,隨口便答:

  “我雖見過,然于書畫上未曾下得幾多功夫,見解不深。董公書法,當(dāng)今世上無出其右者,當(dāng)年也曾三年不提筆,苦學(xué)冥思,這便已非常人之功?!?p>  影憐且住了看畫,詫異道:“為何三年不提筆?”

  “曾聽董公提及,他在十七歲時(shí)應(yīng)試,文才出眾卻因一筆爛字被當(dāng)時(shí)的松江知府列為第二,而把他的堂侄列為第一。董公以為奇恥大辱,發(fā)憤臨帖學(xué)書。像董公這樣聰明俊秀之人,豈有發(fā)憤而不可得的?幾年下來,書法已有進(jìn)益,他亦自以為了不起。直到在嘉興項(xiàng)元汴家中看到項(xiàng)家所藏歷代名家書法真跡,又在南京看到王羲之的《官奴帖》,方才醒悟自己狂妄自大,此后三年未曾握筆,只埋頭苦思,直到豁然開朗,再提筆寫字時(shí),已然更上層樓了?!?p>  影憐站在書案一邊,凝神靜靜聽著臥子的一言一語,默默思索,細(xì)細(xì)盯著他的嘴唇,似要將每個(gè)字都從頭到尾的拿過來揉到腦子里去。臥子抬眼見影憐凝眸專注的看著自己,心頭一慌,頓了頓叫道:

  “轅文,這畫從何處得來?”

  轅文笑嘻嘻進(jìn)來道:“又一個(gè)傻了的,我方才說了啊,我堂兄的?!毖援厑砝皯z道:“你們聊什么呢?我來半天了,沒有茶,也沒有酒喝!”

  影憐莞爾一笑:“有了這畫,我哪里還有空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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