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南澤引(四)
“可不是嘛,已經是第六個,都是頂好的小子,進山以后就沒見再出來的?!绷硪幻迦私釉挼?。
“現(xiàn)在誰家的男丁都要看緊了,再少幾個,今年冬天非得挨餓?!?p> ………
我雖然不太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但也將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原來,幾個月前有對姐弟進山采藥,姐姐出來弟弟卻不見了,接著有一個砍柴的少年也在山里失蹤……連著幾起,已經有六人在山里出事,并且這幾個人清一色的全是少年郎。
是個好色的女妖怪?至少人們是這么傳的。
我和阿青晚上也會進山的,我側頭瞥了一眼阿青,他一直盯著橫躺在碗底的幾片寬大的茶葉皺眉,輕輕咬唇,將嘴抿成一條細線。
確實是個好生俊氣的少年郎,怎么辦?他好像很對這妖怪的胃口呢,繞道走?不行,太遠了,連怨鈴蘭都沒辦法惑動他,什么女妖怪的誘惑應該也迷不了他吧?要不變個形?沒必要吧。
哎呀,想什么呢,有我在,管他什么妖怪,打回去便是。
然而我的臉馬上就被自己白天的豪言壯語打得老腫。剛入山林腹地,還沒撞見什么女妖怪呢,一扭頭就發(fā)現(xiàn)阿青不見了。
現(xiàn)在應是剛過子夜時分。我可是特意挑這么個時辰入山的,因為之前的六人都是在白天失蹤,我還想著是不是那只妖只在白天活動,夜里休息的。
真不能要求妖怪規(guī)律作息。
“咕哭——咕哭?!睅字圾B在暗處發(fā)出怪叫。
真吵,我忍住自己想撿幾顆石子打過去的沖動,揉揉自己突突的太陽穴,仔細回想入山之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咕哭——咕哭?!?p> 吵死了,我正要一掌黑風劈過去,聲音!剛才一路,除了奇怪的鳥叫聲,還有另外一陣細細索索的聲音,起先并沒有注意,但現(xiàn)在想來它確實瘆人的慌,像一段幽異的旋律,悲戚慘淡,斷斷續(xù)續(xù)。
難道是這旋律的原因?
嘖,這用這么委婉的方式,一點都不直白,本來還想看妖怪怎么勾引人呢。不過,這隱秘在暗處的東西,是更難對付吧。
我又在這山林里轉了個八九圈,直到天光破曉,東邊那方能見到幾片魚肚白的云,我還是連個妖怪的影子都沒踩到。
清早的風有點冷,我感覺自己的心也有點涼涼。
在,哪里呀?
我找個稍微寬敞的樹隙間松腿坐下,手上一下下揪著身邊冒頭的野草,有些草扎根的老深,我的手都快摳進土里。
“嘶——”一條葉緣長滿鋒利細齒的草葉劃傷了我的手指。我盯著自己破開皮的傷口,心下一動。
天色漸晚。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鳥又開始怪叫。
一名少年在林間穿梭,腳下有些急,他身上背著的藥竹簍大口緊閉,一顫一顫顛著個沉甸甸的大肚子,似乎比他的主人更想回到家。
不小心他摔了一跤,等他再爬起來時,少年傻眼了,他本來是沿著一條窄窄的山道走著的,而現(xiàn)在下山的路竟然沒有了!
林子里靜得出奇,連伴他一路的怪鳥叫聲都消失個干凈。
有一陣歌聲飄出來,斷斷續(xù)續(xù)。
少年一手提起竹簍,馬上站起來,這回終于能聽清了。
“少年郎,少年郎,身側有個美嬌娘?!?p> “君若唱,儂相和,共祝白頭霜?!?p> “帳暖不及金屋梁,命殞兩茫茫。”
“黃泉相見把笑揚,共祝白頭霜?!?p> 我略微抖抖眉,轉身打算往回走,卻見一個穿著紅紗衣的女子出現(xiàn)在我面前,輕輕拉起我的手,道:“哥哥?!?p> 哦哦,來了來了,是只女鬼。
我馬上把手縮回來,臉上羞臊道:“我,我不認識你,天晚了,姑娘咱們快各回各家吧?!?p> 女子彎起媚人的眉眼,道:“不呢。”說完,她柔軟玲瓏的腰身直接揉上我的身體,雙手抱住我道:“陪我一會兒嘛?!?p> 她把自己的曲線全壓在我現(xiàn)下這幅少年的身形上,到是讓我有種并不排斥的異樣感覺,我接下來該怎么做呢?阿青和另外六人到底是被她玩完殺掉還是關住藏了起來?我看著她仰頭送到我嘴邊的紅唇,心中犯難。
“你不想?”她睜開眼睛,慢聲道。
我一言不發(fā)地把頭偏過去。
女鬼見我不答話,便空出一只手來,我還不知道她要干嘛,隨即雙腿一緊,我立馬大力推開她,把背上的竹簍扯下來護住要緊處,說好的委婉呢?
女鬼的嘴角勾起笑意,道:“不想?明明有反應呢,長得這般白凈是有隱疾嗎?不舉還是龍陽?”
看見不行的男人有必要笑得這么開心嗎?我撇撇嘴,道:“龍陽?!?p> 我并不太明白女鬼口中“龍陽”是什么意思,但按照字面與用法綜合起來理解,我還是能猜到個大概的。這個詞,應該是人們對男性陽氣不足的婉稱,本來應做“攏陽”,陽氣少就得攏合補足嘛,但因為要忌諱,便以“龍”字代替“攏”,于是就有了“龍陽”一說。
不足和不行還是有差別的。
女鬼聽了我的回答眉頭一跳,道:“真的?”
我十分肯定地點點頭,為爭取時間布陣我還真是不容易呢。
“真巧,我那里關了個不解風情的,要不然你來試著開導開導他?”女鬼笑道。
不解風情的應該是阿青吧?還好活著。我松下一口氣,道:“我可不是這么隨便的人,姑娘還請自重自愛?!蔽夜室庾叽蟀雮€圈繞過她,不動聲色地收了陣,準備離開。
然后我就被女鬼抓去她的老巢,咣當一下摔到阿青身邊。
你個小崽子害我好找,你知道我為了你被那女鬼……我心里還沒罵解氣呢,就見到阿青臉上的顏色不太對,太紅了,像涂上了大姑娘家的胭脂。我剛想用袖子在他臉上擦一擦,伸出去的手又放下,現(xiàn)在的“我”,還不認識阿青呢。
“一個傻一個斷袖,臉長得好有什么用?正常男人都不敢上山了嗎?”女鬼道。
“他怎么了?”我轉頭問向那女鬼。
“不如你聽話,喂了些東西?!迸淼?。
“你怎么能亂給他吃東西!”我使勁搖搖阿青,他眼里空洞,毫無神韻可言,如果說之前阿青是傻得可愛,那么現(xiàn)在就是近乎癡呆了。
“急什么?說的這傻子是你養(yǎng)的一樣。”女鬼彎過身來綿綿道:“你中意他?”
“他長得人見人愛,我中意他有什么稀奇的?”我并不想搭理她,放手去檢查阿青身上是否還有別的什么地方有問題。
“還動起手來,”女鬼道:“他這塊臭石頭我可沒法,你若能打通,呵呵,這小子忍了這么久的藥性,便宜你了?!闭f完女鬼便離開。
等那女鬼走遠,我才開口道:“阿青,別怕,再過一會兒我就帶你走?!?p> “你是?”阿青呆呆道。
“荒落。”我把他的身子扶直,道:“你現(xiàn)在能走嗎?要不我背你?”
阿青不應我,只兩眼深深望著,看得我有些發(fā)僵,接著我被腦后勺一股力推著直往前倒,倒在阿青懷里……
早知道那女鬼給阿青吃的絕不會是什么好東西,我把被我打昏的阿青搬上我的背。
背上的這個見個男的都要撲,哪里是塊石頭?
我用手指刮刮自己的唇,剛剛還是不小心觸到了,那感覺,像是被自己養(yǎng)的笨小孩親了臉頰,又像是被自己養(yǎng)的寵物舔了手指,又都不像。
不過自己這副身體倒是很有力量的,兩三下就能解下咒,背起阿青撒丫子就跑。
以前沒發(fā)覺,要不以后就干脆用男身算了。
前方傳來一陣打斗引起的動亂,黑紅的血光與道道白影交織纏斗,瞬間整座房屋全化成一片碎石荒草枯木樁。原來都是幻象。悄悄地,我將自己和阿青隱藏好,靜觀其變。
“是他們自己要留下來陪我,你們這群臭仙士來湊什么熱鬧?莫非——你們也想來!”血光一閃,在地上留下數(shù)道深痕。
“女鬼,我們滅你,帶他們走是替天伸義,像你這種蠱惑人心的鬼怪,非死不可!”一名白衣仙士舉起劍指向那女鬼道。
“哈哈哈哈,南荒的天,何時由你們來替了!”女鬼身負重傷,聲嘶力竭道。
“御劍——收!”數(shù)十把銀劍齊齊逼來,圍成一個圈刺向那女鬼。
好一陣痛苦的爆破聲后,女鬼煙消云散,只剩一段悲戚幽異的旋律在幾聲怪異突兀的“咕哭——咕哭”的鳴叫聲中,斷斷續(xù)續(xù)。
“共祝白頭霜?!?p> ……
那些白衣仙士是哪來的?他們衣服的形制,武器術法全是我不曾見過的,是這幾百年間興起的修仙人?南荒的仙家大多又雜又散,這樣有組織,共同行動的倒是很少見呢。
我還想將脖子多伸直些看個仔細,突然一只手搭上我的腰,我忙縮回身子要打,原來是阿青。
“荒落,你怎么……”
我一掌封住阿青的嘴,那些白衣仙士還沒走太遠呢,我可不想把他們引來又多生枝節(jié),轉眼便將自己的女相顯出來,小聲道:“剛剛換了形,下次一定要緊跟我,不能隨便跟個什么東西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在這山上蹲了十多天,才‘偶遇’上女鬼把你給救出來的!”
阿青雙手落在我捂他嘴的手上,嗚嗚呀呀像是想說什么卻沒法說好好話,只能點頭答應。
“還有,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能亂吃,會……會吃壞肚子的?!蔽曳畔率值?。
“嗯?!卑⑶嗟?。
一番休整后,我?guī)习⑶?,又繼續(xù)向山林深處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