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后,你有沒有給那個小孩畫貓呢?”
七天后,白霜結(jié)束了臺灣之旅,“奉命”給木瓜帶了一些手信,剛好趁周末給他。兩人在老地方,慢慢悠悠喝了一上午早茶。
其實木瓜是想借機見她,順便聽她講旅行故事。
“哦,你說樂水的貓啊。有,有的,那天他一到家,就給我看了那只貓的照片。幸好是側(cè)面照,只需要畫一只眼睛,這樣我就松了一口氣,我是最怕畫眼睛的。走之前我把小畫卡送給他,他特別驚喜,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這點愛好還挺有意義的。”
白霜給木瓜看她拍的那張畫卡,嘴角洋溢著得意。
“還挺可愛的呢!”木瓜說:“看起來你也很喜歡貓?!?p> “嗯,你怎么知道?”白霜問。
“相由心生,原本是說一個人內(nèi)心怎樣,外在就會表現(xiàn)出來怎樣,也可以用在你的畫上面,你喜歡貓,所以畫出來的貓這么可愛,讓人想擼一把?!?p> 白霜一向被木瓜懟習(xí)慣了,對這番變相夸獎竟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笑了。
“我以前也想養(yǎng)貓來著,有一次收留了一只流浪貓,才喂了一頓飯,它就被我媽趕走了。我媽一定是上天派來的惡魔?!?p> 木瓜笑了,腦袋一偏,抿起嘴,開始摩挲著下巴沉思。
白霜一看就知道木瓜又要揣摩鬼主意了,也擺出招牌姿勢附和他——拇指托著下巴,食指一下一下敲著鼻頭,用偵探柯南那樣犀利的眼神盯著木瓜。潛臺詞是:“哼哼,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木瓜側(cè)眼看到白霜那樣盯著他,表情甚是搞怪,不由地噗嗤一笑。他頓了頓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要不,我們養(yǎng)只貓吧?”
他殷切地看著白霜,等待她的回答。
“啊?”白霜一下愣住了,嘴巴張的老大,心想這又是哪一出。
木瓜抿著嘴,認真地點了點頭。
“開什么玩笑哦,我還在流浪誒,怎么養(yǎng)?帶著貓咪去流浪嗎?多新鮮!”白霜憤憤地說,避開了“我們”那個點。
“沒關(guān)系啊,如果你誠心誠意想養(yǎng),我就大發(fā)慈悲地幫你,你只需要把貓、貓糧、貓砂什么的都準備好就行了,實在不行,這些我都可以幫你做,你只需要給銀子就行。”木瓜的表情真是欠欠的。
“你就做夢去吧!”白霜干脆利落地懟回去,繼續(xù)喝茶。
木瓜聳了聳肩,“這么好的主意,白費心思幫你想,哼!”
白霜默不出聲,腦袋里還真的思索了一下,她的確一直都想養(yǎng)寵物,但從來都只是想想而已。她總覺得她根本養(yǎng)不了,雖說喜歡,卻也承擔(dān)不起那么重的責(zé)任,對于一個不安定的人來說,寵物——講真——是一種拖累。
“以后再說吧,等我回來后?!彼芰艘豢诓?,又淡淡地說:“樂山的媽媽跟我說,那只貓是他從姑姑家抱來的,那時候他們還住在臺北,九樓,大人們上班,小孩們上學(xué),有一天,貓不小心鉆出了廚房的窗戶。他媽媽怕他傷心,就騙他說貓走丟了。小家伙還是傷心了好一陣,整個人都變得少言少語。你看,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p> 木瓜從她這番話里,感受到一縷消極和不安,他有些擔(dān)心。
兩人沒有再談貓,沉默了一會。
木瓜眼看著這次短暫的相聚之后,又要分別,實在有些說不出的傷感。本以為自己足夠豁達,卻沒料到比第一次送別她時,情感來得更濃烈一些,也許這一別將會是很久。
木瓜心里其實一直都舍不得白霜,明明一個弱小的女子,要生出多么強大的心才能像這樣挑戰(zhàn)生活。在那些漂泊無依的日子里,她會經(jīng)歷些什么,沒人陪她,她會不會有傷感的時候?他心疼她,很想陪伴她,但人這一生,總有一些路是要自己走的。他對白霜的情感,是一種成全的愛,表露一半,藏著一半,只管對她好,卻不愿她有半點為難。他心里無數(shù)次想要告白,卻又告訴自己:再等等,等我們都整理好自己的生活。
白霜呢?她并不是不知道木瓜對她的情感,但她有她的心結(jié)。她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應(yīng)該是各有各的光和熱,互相吸引,彼此需要,然后一起成長。而她現(xiàn)在是一個處于低谷的人,時刻都有一種漂浮不定的危機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結(jié)果是實現(xiàn)自我,還是摔得慘重,又怎么能拖累別人。
另一個她一直不愿意提及的心結(jié),是阿甘,那種痛在她心里尚未完全消散。已經(jīng)過去半年多了,每每她覺得已經(jīng)忘記了,結(jié)果一個不留神,回憶又從哪里狠狠刺過來,還是那樣尖銳的痛。
木瓜先開口問:“那你接下來要去哪里?”其實他是知道的,白霜告訴過他。
“明早的火車去云南,待一段時間,然后從云南去XZ,后面就再說了,總之一大堆想去的地方?!?p> “小東西,你錢不少啊,能去那么多地方?”
白霜眉毛一聳,嬉笑著說:“借您之前的吉言,我申請了大理洱海邊一家青旅的義工,去當半個月的店小二,后面就走一步看一步了?!?p> 木瓜看著她,裝出一副矯情的樣子說:“哎呀,這樣下去不行?。∧憧茨氵@成天瀟灑來瀟灑去的,你在遠方喝著茶,看著風(fēng)景,我在辦公室敲著電腦,開著會議,你讓我這怎么過??!不行不行,你把我?guī)ё甙?!?p> 白霜邪惡地問:“怎么個帶法?要不然我把你給綁架了,再給你們總監(jiān)寫個威脅書,要人就拿錢來贖。他肯定不要你啦,然后你就不用回去了……”
木瓜鼻子一哼,瞟了她一眼,其實心里已經(jīng)暗暗藏了一個想法,他那積漲的年假和加班時數(shù),也許是時候用用了。
“吃太飽了,一起去騎車怎樣?去西關(guān)?!蹦竟咸嶙h說。其實,他想要盡量和白霜待久一點。
白霜答應(yīng)了,正好也很久沒去西關(guān)了,臨走前再留念一下老廣州也好。
兩人一起散步去木瓜家。這一片是老街區(qū),路兩邊都是老梧桐,枝葉繁茂,延伸到路中間,像是要握在一起似的。陽光透過枝葉灑在路面上,一片斑駁。兩人不約而同走得很慢很慢,卻還是一眨眼就到了。
白霜在門口停下,說:“你把車推出來,我抬下去。”
“說什么呢?你不進來???”
“啊,可以進去嗎?不好吧?這是你家誒,哪能隨隨便便讓別人進去?”還從來沒有哪位朋友邀請她去過家里,畢竟每個人都有隱私。
木瓜白眼一翻,蹦出一句:“費什么話,你是別人嗎?進來!”
白霜聽到這話,心里竟有些喜滋滋,便躡手躡腳跟進去了。
“你確定你家沒有什么不方便被我看到的東西哦,有的話,現(xiàn)在收拾一下還來得及。”白霜嬉皮笑臉地說。
“閉嘴!”
“嗻!”白霜乖乖把嘴閉上。
木瓜的山地車和白霜的小折,并排放在沙發(fā)旁的墻邊,姿勢一致,像大哥帶著小弟一樣。白霜看了一下,車身一塵不染,木瓜還真是用心。
“干嘛不放陽臺,放客廳多擠?!卑姿獑?。
“你是豬嗎?放外面風(fēng)吹日曬的,不會加速老化嗎?”
白霜撇撇嘴,卻還是開心的。
這時,木瓜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就說:“喂,媽?!?p> 白霜一聽,原來是木瓜的媽媽,嚇得大氣不敢出,靜悄悄待在原地。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阿森,你在不在家呀?”
木瓜繼續(xù)講著電話,在屋里走來走去。
白霜納悶,為什么他不出去陽臺講,這電話隔音渣渣的,像開了外放一樣,差不多聽得到他媽媽說什么。她不好意思再“偷聽”,于是打著手勢,示意自己去廚房待著。剛一轉(zhuǎn)身,木瓜從后背拍了她一下,又指了指沙發(fā)。
白霜呆在那里想:“神馬意思,難道是讓我坐在這里?不好??!”她搖了搖手,準備繼續(xù)去廚房。
木瓜索性拿下手機,對她說:“你就坐在這,別亂跑,廚房亂著呢?!?p> 白霜嚇了一跳,緊閉著嘴,緊張兮兮地沖他手機使了使眼色,示意他電話還在通話。
“坐,沒事?!蹦竟险f。
然后木瓜拿起手機,接著講:“嗯,我朋友在這,我們準備去騎車。你現(xiàn)在要過來嗎?”
白霜一看已經(jīng)“暴露”,一下子泄了氣,乖乖坐到沙發(fā)上去了。
木瓜嗯嗯啊啊了一陣,然后說:“那你現(xiàn)在過來吧,我們等你來了再出去。”
掛了電話后,木瓜略帶抱歉地跟白霜解釋:“呃,我媽做了蘿卜糕和馬蹄糕,想要給我送過來。我本來想讓她晚上再送來,但我也不知道晚上什么時候回來,就……”
“呃,那個……”白霜忍不住打斷他,說:“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其實你手機音量蠻大的,我不小心都聽到了。”
“哦,那……”
“沒事啊,我們等一等嘛,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我有大把時間,剛好可以參觀一下你家?!卑姿ξ卣f。
“嗯嗯,她大概40分鐘才能到,你恐怕得慢慢參觀。廚房不要去,碗還沒洗?!闭f著,木瓜便跑去廚房洗碗。
“哎喲喲,我說呢!那么激動不想讓我進廚房,原來是這么回事啊。沒事,我不笑你,我就看看?!卑姿吭趶N房門口,禮貌而不失尷尬地微笑。其實她一點都不覺得稀奇,她自己忙起來也經(jīng)常把碗筷堆在水槽,又何況大老爺們。
木瓜憋著笑,沖她假怒地罵了一句“滾”,然后低頭飛快地刷碗,連洗潔精都沒放,幾下下就準備沖水拿出來,水濺得到處都是。
“誒,我說,哪有人像你這樣洗碗的,洗潔精都不放!”白霜看的目瞪口呆。
“哎呀,沒事,洗干凈了。”木瓜想要敷衍過去,卻抵不住白霜質(zhì)疑的眼神,只好承認:“主要是,洗潔精用完了。”說著他還拿起空瓶晃了晃,表示自己沒說謊。
白霜一把攔住,“住手,放開這些碗,讓我來?!?p> 她瞪著木瓜,那眼神不容反抗。
木瓜只好撒手,說:“得,你是大佬,你來!”
白霜堵住下水管,往洗潔精空瓶里灌了點水,搖一搖,倒在水池里,放水,洗了一遍,又仔細沖了一遍,斜著瀝好碗,擦干灶臺,疊好洗碗布,那叫一個干凈利索。
“真棒!”木瓜鼓掌,開始拍馬屁。
“我有點明白,為什么你媽媽要來給你送點心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有沒有什么沒洗的衣服、沒擦的桌面、沒清理的冰箱什么的?”白霜說完便抱著雙臂,靠在墻邊壞笑,果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木瓜沒說話,假裝清嗓子,借機挪開了。白霜看著他跑去臥室,抱了一堆衣服出來,塞進陽臺的洗衣機,然后又開始拖地,忙得不可開交。
“這位爺,您洗衣服的技術(shù)跟洗碗如出一轍?!卑姿f著便走過去,幫他加了洗衣液。
木瓜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繼續(xù)干活。
白霜一屁股窩到沙發(fā)上,脫了鞋,盤起腿,然后拎起鞋子,指著面前的一片地面,“指揮”著木瓜說:“這兒,這兒還沒拖呢,快!”
木瓜看著她這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憤憤不平,“你還是不是人啊,不知道幫我,還在那頤指氣使,小心我拖把從你臉上拖過去!”說著便拿起拖把在白霜面前比劃了一下。
白霜舉手投降,繼續(xù)乖乖看木瓜干活。
木瓜嘴硬,卻還是先把白霜面前的地面快速拖干凈了。
“鞋子可以放下了,大佬?!蹦竟险f。
白霜看他額頭冒汗,有點于心不忍,心想這樣欺負哥們也不仗義,自己還是見好就收吧。
“其實吧,你家里挺整潔的,真的,我一進來就是這種感覺,你看,什么東西都擺在應(yīng)該在的位置,沒有亂糟糟。你現(xiàn)在還在勤奮勞動,已經(jīng)是在精益求精了,鼓掌!”白霜一本正經(jīng)地拍馬屁。
木瓜抬頭看了她一眼,故作淡定,然后轉(zhuǎn)身去拖身后的地面,其實是借機偷笑。
“只是吧……”白霜欲言又止。
木瓜一聽,竟然還有轉(zhuǎn)折,扭過頭來瞪著她,問:“只是什么?”
白霜很識相,不敢亂語,怕一不小心招來拖把襲擊,于是左右思量該用什么詞匯來形容。
“只是……有點……太簡單了。”
木瓜立起身來,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扶著拖把,手指在拖把桿上敲啊敲。
白霜連忙安撫:“大爺息怒,我的意思,是說你家很——簡潔。對,簡潔!”她終于找到了一個恰當?shù)脑~語,興奮地兩手一拍。
木瓜環(huán)視一周,直男病犯了,疑惑地問:“所以,有什么不好嗎?”
白霜沒轍,撓了撓頭,試探性地問:“你不覺得你家里缺了點什么嗎?比如溫度、色彩、聲音、心情?”
“什么意思,什么溫度什么的,你是覺得冷嗎?有空調(diào),你可以開?!?p> 白霜一掌拍在額頭上,心想:男生的腦袋里裝的是水泥吧!
“這么說吧,假如是我們女生,那么沙發(fā)上可能會放個抱枕,墻上掛幅畫,桌上擺一束花什么的,而你家,沙發(fā)就是沙發(fā),墻就是墻,桌子就是桌子。這樣,你懂了嗎?”白霜眨巴眨巴地望著木瓜。
“哦,懂了。不過你都說了,那是你們女生嘛,我一大老爺們哪需要那些,好娘炮哦!”
白霜放棄了對牛彈琴,平靜地點頭:“嗯,你說的很對?!?p> 她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穿好鞋子,起身說:“大爺您繼續(xù)干活,我出去一下哈?!?p> “干嘛去?”
“不干嘛,就出去溜達一下,而且你媽媽也快到了,我順便回避一下嘛,你知道媽媽們的想象力有多豐富的吧?哈哈哈?!卑姿呎f邊拿起背包往門口挪。
“呃——那個——”木瓜吞吞吐吐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等白霜已經(jīng)出門,他才低聲擠出一句:“你可以待這兒”。
突然,他飛奔到門口樓道處,沖白霜喊:“你丫的可別溜了,不然把你腿打折!”
白霜在拐角處回眸一笑,答應(yīng)道:“放心,溜的是狗!等你媽媽走了再叫我回來哈?!?p> 也不等木瓜回應(yīng),她就一溜煙跑下樓了。
白霜下樓后,百無聊賴地到處閑逛,又似乎東張西望在找什么。轉(zhuǎn)悠了附近好幾條街區(qū),她在一家小超市門口停了下來,進去買了一瓶洗潔精,心滿意足地繼續(xù)閑逛。
木瓜在家早就收拾好了一切,在屋子里踱來踱去,時不時往窗外樓下看,不一會兒又躺到沙發(fā)上,望著空白的墻面發(fā)呆,屋子里靜得能聽見鬧鐘的指針走動。
“天啦,平時有這么安靜嗎?死丫頭一來就嘰嘰喳喳的,這一會兒不在,倒顯得太安靜了?!?p> “話說,她在外面干嘛呢?溜達那么久會不會無聊?早知道就讓她待這兒好了,有什么好躲的,倒不如被老媽子誤會好了,免得她總是念念叨叨……”
“天啊,被小白知道我這么惡毒,我就死定了……”
他想要叫白霜回來,但找不到借口。時間很慢,像停止了一樣。
好在,林媽媽終于還是到了,五層樓爬得氣喘吁吁。
木瓜看著心疼,讓她趕緊坐下休息。
“都跟你說了,以后別跑我這邊了,多累啊,有事就叫我過去。”
“我們沒什么事。你工作忙,不要耽誤你跑來跑去的。”
林媽媽平緩了氣息后,立刻敏銳地察覺到屋子里有一些異樣——異常干凈,連茶幾下面和電視柜角落都一塵不染,這小子平時可沒有這么勤快。
“你朋友呢?不是說有朋友在嗎?”林媽媽想起來這件事。
“她出去有點事,待會回來。”
“嗯——男的?還是女的?”林媽媽抑制不住好奇心。
木瓜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地打開兩個便當盒,里面滿滿的蘿卜糕和馬蹄糕,都是木瓜愛吃的?!霸趺茨敲炊啵@要吃多久???”
“吃不完放冰箱嘛?!?p> 林媽媽習(xí)慣性去翻看冰箱,翻著翻著,又開始日常碎碎念:“哎喲,上次來,你這包餃子就打開放在這,這次來還在這,沒有密封不能放那么久的,扔掉吧。還有這些啤酒,你平時經(jīng)常喝酒嗎?怎么多了好幾瓶辣椒醬,哎喲還是勁辣型,這些東西很熱氣的……”
“誒,媽——媽——”木瓜趕緊打斷她:“您說的都對,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哈?!?p> 林媽媽若有所思,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我早就說了,你就是缺個女朋友??!有人照顧就不一樣了。”真是繞來繞去都會回到這個話題上。
木瓜不接話,又裝作沒聽見。
“上次跟你說的李叔的女兒,叫你加微信聊的,有聊嗎?”林媽媽殷切地問。
天知道,木瓜完全沒有把這事放心上。他把馬蹄糕塞在嘴邊,假裝一小口一小口在咬,實際上腦袋里在轉(zhuǎn):“腫么辦腫么辦,還是沒能躲開,老媽子一說起這個來就沒完沒了。神啊救救我吧……小白同學(xué),對不住了,為哥們兩肋插刀的時候來了……”
他悄悄給白霜發(fā)了一條信息:“快回來,江湖救急?!?p> 林媽媽看他不說話,知道又沒戲。
“你瞧瞧你,每次都這樣,怎么就不重視呢?都28了,還不找女朋友,你這樣我們都不放心??!我跟你爸身體都不好……”
“啊得得得,我知道了,我會認真考慮的,您放心吧。”
林媽媽見慣了他這副敷衍了事的態(tài)度,并不上當,仍然緊追不舍。
白霜在哪呢?
她正從花店老板手中接過包裝好的一束花,是老板推薦的“適合送男生的花”,還順帶買了一個小盆栽,號稱“不用養(yǎng)也能活”的仙人掌。
“什么情況啊,怎么突然就要救急了呢?我這就回來了哈?!眮聿患按蜃郑姿亓艘痪湔Z音,然后一個勁往回趕。
木瓜一直在變著法兒應(yīng)付林媽媽,哪里得閑看手機,等他聽到語音時,白霜已經(jīng)在樓下了。手機音量還是挺大的,林媽媽雖沒有聽清說什么,卻辨別得出是女生的聲音,試探地問:“誰???”
“啊,我朋友,她馬上就回來了。媽,拜托你別說我了,我朋友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哈?!?p> “聽聲音像是女生呢,女朋友嗎?”林媽媽欣喜問道。
木瓜連忙糾正:“不,不是,是女的,但不是女朋友。別想多了,別嚇到人家哈?!?p> 正說話間,傳來敲門聲。白霜已經(jīng)在門外了。
木瓜剛一開門,嚇了一跳,完全沒料到出現(xiàn)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大束花,伴隨著一聲整蠱人的“Surprise!”
“怎么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給你加點儀式感哈。”白霜從花后面探出頭來,邊說邊往屋里走。
等木瓜反應(yīng)過來,想要拉住她先解釋一下時,已經(jīng)晚了。
白霜剛過玄關(guān),看到沙發(fā)上坐著一位瘦削的婦人,那婦人也正看著她,面容和善,略帶驚訝。她瞬間石化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尬笑。此時她左手抱著那束花,右手兩個塑料袋分別拎著洗潔精和小盆栽,尷尬至極。
木瓜悄悄從她背后拽她衣服,她便一邊保持著笑容,一邊悄悄往后退,躲到玄關(guān)處,然后轉(zhuǎn)頭,惡狠狠的眼神直逼木瓜。
木瓜也很囧,拉著她躲出門外。
“這什么情況啊?多尷尬???”白霜壓著嗓門問。
“我也解釋不清了。本來只是想叫你回來,我就說我們要出去騎車了,這樣就可以逃脫我媽的奪命追魂催??墒谴罄心?,偏偏帶著這些東西出現(xiàn),我覺得情況已經(jīng)失控了?!?p> “怪我咯?!”白霜反問。
“不不不,都是我的錯!你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了,是哥們就救一下我?!?p> “怎么救?”
屋里的林媽媽正準備起身來看看,這時白霜重新回到屋內(nèi),還是原來兩手不空的造型。
“伯母您好!我是小白,是木——阿森的同事兼哥們。不好意思,剛剛失禮了,這些東西是他讓我?guī)退I的,希望沒有嚇到您!”
林媽媽那一剎對“哥們”一詞有些疑惑,但很快想起木瓜所說的“不是女朋友”,便笑著點點頭,以一口很普通的普通話說:“哪里哪里,阿森有說過的。別站著了,快過來坐吧?!?p> 木瓜拉了拉白霜的衣袖,帶她過去坐下。
林媽媽嘴上那么說,但心里還是懷疑的:“憑直覺,不應(yīng)該是這樣?。「鐐冇质鞘裁匆馑??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奇怪啊!阿森那個臭小子也怪怪的,從來沒見他帶女生來家里,感覺今天是故意讓我見到這位女生的,他看她的眼神,明明就不一樣。而這位女生,雖然出場方式有點出乎意料,但第一眼就讓人很喜歡,率真又懂禮,對阿森也不像尋常朋友。那小子哪會想到買什么花,一聽就是瞎編的……難道,是這小子喜歡這女生,又還沒有追到手……還是說,反過來?唉,不管怎樣,這臭小子身邊可算是有女生出現(xiàn)了!”
誰能想到一位媽媽在那一瞬間的內(nèi)心世界會如此豐富呢!
“媽?媽?你在想什么呢?我們約好了要出去騎車的?!蹦竟仙焓衷诹謰寢屟矍盎位危袛嗨⒅姿l(fā)呆的視線。
“哦哦哦……”林媽媽回過神來,說:“那么急嗎?小白還沒嘗我做的點心呢,自家做的,比外面買的要健康,要不要嘗一下?”
白霜愛吃,又覺著此時此刻吃東西總比說話要好,便拿起了一塊馬蹄糕。沒想到,才一口,她就被俘獲了,所有的尷尬與心虛都被那塊馬蹄糕化解,忘了自己是來干嘛的。
“哇——好好吃哦,Q彈爽口!這個怎么做的?”她一秒變身為“美食研究員”。
林媽媽兩眼放光,做了這么多年的點心,家里兩位從來都是理所當然地吃,還從沒夸過她。
“這個啊,主要食材是馬蹄粉……”
木瓜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明明在門外商量好搪塞一下就出去騎車,怎么這丫頭一遇到好吃的就挪不動步了?如果和老媽子對上話題,那一時半會肯定是走不了的。
他用手肘悄悄戳了一下白霜,白霜沖他眨了一下眼,暗示他別擔(dān)心。
得,既然原本著急的人都不著急了,木瓜干脆把手枕到腦后,看她們倆聊。
接下來的20幾分鐘,這兩位女性一直在聊如何制作馬蹄糕和蘿卜糕,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生澀。聽到白霜說要把這兩種點心畫進她的“美食菜譜”里時,林媽媽更是高興地不得了。
木瓜夾在她們倆中間,似乎被遺忘了,但他無所謂,反而十分樂見這樣的融洽,心里甚至想著:“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美食話題終于聊完了,林媽媽冷不丁問木瓜:“阿森啊,什么時候帶小白去家里吃飯吧,我給你們做更多好吃的。”
這一問,問得兩位年輕人措手不及。木瓜鬼使神差地“啊啊哦哦”點點頭,白霜也不知如何辯解,只好配合著微微笑。明明都知道這個問題有問題,卻都不好糾正。
林媽媽心里暗暗偷笑:“果然沒錯!我得走了,可別等到待會兩個家伙跟我解釋?!?p> “我出來太久了,得走了,你爸還在家等我呢,等下還要去五金店給他買一個熱水器的零件,差點給忘了。”林媽媽起身。
“熱水器怎么了?”木瓜問。
“沒什么,就昨晚突然放不出熱水,你爸爬梯子檢查了一下,說可能是哪個零件壞了,他拍了照片給我?!?p> “哦,但是他也不確定是哪壞了,買錯了怎么辦?干嘛不請師傅?”
“他說他會修,你爸就是那樣,什么事都要自己來,昨天下梯子還不小心扭到腳,腫了,所以叫我?guī)退I回去。”
“???”木瓜驚叫了一聲,抓頭撓耳,問:“怎么扭傷了也不告訴我,你們這弄得,扭傷了還要修熱水器?”
白霜看得出木瓜在擔(dān)憂,思忖著:“想必他內(nèi)心很焦灼吧,如果沒有我在,他應(yīng)該就可以毫不猶豫回家去了?!?p> 林媽媽不想讓兒子擔(dān)心,寬慰他說:“沒事,他今天都消腫了,大不了等他完全好了再弄,又不急?!?p> 木瓜沉默了一下,然后說:“你們別弄了,零件先別買,明天我去看看,說不定是電池那里接觸不良呢,我來修。”
“哎呀,不用不用,你別去了,好不容易有個周末,好好休息?!绷謰寢尲泵φf。
“聽我的哈,我來修?!蹦竟虾軋远ā?p> 林媽媽拗不過兒子,只好作罷,臨走前又邀請白霜改天去家里玩。
等林媽媽剛走,白霜來不及鋪墊,直接說:“我在想,今天就不騎車了吧,你陪你媽媽一起回去,她還沒走遠。”
木瓜顯然很吃驚,卻心里一暖,說道:“那你怎么辦?這樣很對不起你哦?!?p> 白霜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說:“你傻的啦,我們都騎過多少次了,還缺這一次嗎?快走吧,回去看看你爸,順便修熱水器,不要連續(xù)兩晚都沒有熱水啦?!?p> 木瓜很為難,不知道說什么。
“那好,先記賬,剛才陪你演戲的人情,加上這趟騎行,來日方長,等著我找你做牛做馬來報答吧。”
“行,就讓你趁火打劫!你最好記牢一點?!?p> 兩人正準備出門,白霜突然拉住木瓜說:“等等,把我給你的臺灣手信帶去給你爸媽也嘗嘗吧。”
“嗯,也好,老吳喜歡吃鳳梨酥。”木瓜說。
“???老吳?是誰?”白霜一臉懵逼。
“啊,沒誰,我——叔?!蹦竟现е嵛岬鼗卮?,趕忙回屋拿手信。
白霜只哦了一聲,然后催著木瓜趕緊走。
與木瓜分別后,白霜在地鐵上突然想起這茬,不免好奇起來:“奇怪,叔叔不是也應(yīng)該姓林嗎?不過,也不是只有爸爸的弟弟稱叔叔,可能是別的叔叔吧。不過還是很奇怪,明明說著他爸媽,怎么突然提到叔了?唉,我真是有夠無聊,想這些干嘛,關(guān)我什么事……”
傍晚,白霜回到華南理工大學(xué)的研究生公寓,這里是她閨蜜曉蕾的住處,她這兩晚借宿在此。曉蕾是白霜的高中同學(xué),名副其實的學(xué)霸,在華南理工大學(xué)讀研,不出意外,5月的論文答辯后,她就要進入博士研究生階段了。曉蕾的人生規(guī)劃十分清晰,學(xué)士、碩士、博士、博士后,然后留校當老師……順著這條線一直向前,心無旁騖。
白霜很驕傲有這樣一位高知閨蜜,有時候也會羨慕她的簡單、安穩(wěn),但如果讓她再選一次,她依然還是會放棄保研名額——志完全不在此。
晚餐白霜請客,她問曉蕾想吃什么。
“隨便,我都可以?!睍岳僬f。
“沒有隨便可以吃,粵菜、川菜、湘菜,還是湖北菜?”白霜與朋友吃飯最不喜歡吃“隨便”。
“我真的都可以,你決定就好啦,我都喜歡吃?!睍岳僖廊话褯Q定權(quán)拋回給白霜。
白霜有些抓狂,哭笑不得,拿出社會人的姿態(tài),教育起學(xué)校人:“哎呀,你這人怎么這么沒態(tài)度啊,真是要被你氣死了!你不要太好人啦,好像你做個選擇就生怕我會不喜歡,你什么都不需要顧慮,我要是不喜歡肯定會告訴你的嘛。你得像我一樣,霸氣一點,心里想吃什么就說什么,知道嗎?”
曉蕾挽住白霜的胳膊,笑著說:“可是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啊,你就決定嘛?!?p> 白霜一巴掌拍到額頭上——今天已經(jīng)第二次對人無語了。
她環(huán)顧一圈餐飲店,說:“既然你非要隨便,那我就好好隨便一下。先去吃一頓烤魚,然后再來一碗蘿卜牛雜,再喝一杯芒果西米,再帶一瓶啤酒和酸奶回去,怎么樣?”
“其他都可以,啤酒就算了吧?!?p> “你終于有一點態(tài)度了,鼓掌!”
晚餐后,兩人慢慢散步回公寓,邊走邊聊白霜以后的打算。
曉蕾沉默了一會,突然說了一句:“其實,你的狀態(tài),讓我挺擔(dān)心的?!?p> “擔(dān)心?為什么?”白霜很詫異。
“我不是說你不好啦。但我們都是有很多責(zé)任的,家人、工作、自己的未來,我們不是只為自己而活的,像你這樣說走就走,那你要承擔(dān)的責(zé)任怎么辦?你有沒有想過以后,你家人、你自己,要怎么辦?”
白霜冷不丁被人潑了一盆冷水,頓時無言以對,心底首先冒出一團無名火,然后演變成一種顏面掃盡的不爽,和被無端曲解的怒氣。
“靠,好氣人啊,什么都不懂,竟然這樣說我!什么叫不為自己而活,難不成要為別人而活,那我們都去滿足別人的希望了,自己又算什么東西?說什么責(zé)任,我現(xiàn)在是要養(yǎng)家糊口還是怎樣?!不行,必須懟回去,得想一堆最犀利的話秒殺她,讓她無從辯駁,讓她徹頭徹尾認識到她的淺顯和錯誤!靠,太氣憤!”
她的呼吸聲不由得變得急促起來,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手不自然地就插進褲兜里,內(nèi)心其實已經(jīng)亂成一團。她怕自己忍不住一下子神經(jīng)發(fā)作,故意轉(zhuǎn)過身去,走去湖邊,望著湖水做內(nèi)心斗爭。
然而,怒氣尚不至于吞噬理性,她還分得清情緒和理智。另一個聲音在她腦海里冒出來:“你在生氣什么?因為她說錯了,還是她其實說出了事實?其實你自己也不知道對錯,誰都不知道,不是嗎?其他朋友都一邊倒地夸你、羨慕你,所以你就信以為真,自以為是,而她只不過說了你不想聽的話,你就要生氣,多羞恥啊你?如果你自己堅定,又怎么會害怕別人撼動?一定要懟回去才甘心嗎,有什么意義?”
兩人靠在湖邊欄桿上,沉默了好一會兒。白霜癡癡地盯著湖面,似乎靈魂已出竅。曉蕾不確定是否自己的話傷到了白霜,想緩一緩氣氛再說話。
白霜回復(fù)了幾條信息之后,長長呼了一口氣,好像沒有那么在意了。她對曉蕾說:“我突然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你還記得高二上學(xué)期嗎,我上課在書上畫畫,還跟班主任頂嘴,他一氣之下把我調(diào)去最后一排,媽的我眼睛本來就不好,成績就越來越差。后來不知道哪個家伙提議說成立一個‘后排聯(lián)盟’,每周被抄作業(yè)最多次的人就是后排老大,可以享受小弟們進貢的可樂,媽的我化學(xué)竟然是那時候進步的,就為了喝可樂。”
曉蕾哈哈大笑:“還有這樣的事?我竟然不知道?!?p> “你們學(xué)霸當然不知道啦,學(xué)霸也不會被抄作業(yè),因為你們都太乖太聽話了,怕被老師發(fā)現(xiàn),并不給我們抄,而且我們也不想抄你們的,因為對太多就很可疑啊。”
“嗯,所以你是想說我太乖太聽話了嗎?”
“不,我不是想說你,是想說我。我的人生不是為了交一份完美的答卷,而是為了享受可樂。而且我的性格,不適合做乖乖女,我想要做飛檐走壁的江湖俠女,亦正亦邪?!?p> 木瓜晚上回到家,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清幽的百合香味,打心底里覺得舒服。屋子里依然是日常的空蕩蕩,但桌上那束花,莫名地給他一種溫暖。他打開音樂,接著去找花瓶,找不到,便用裝水的玻璃壺暫且充當花瓶。
他拍了一張照,覺得還差點什么,拿出家里最好看的碟子,擺上白霜送的鳳梨酥和蜂蜜蛋糕,放在花旁邊,再配上一罐可樂,完美!他發(fā)給白霜,破天荒用了濾鏡美化。
“機智的我,總算找到一樣?xùn)|西可以裝你的花了,看,是不是你說的儀式感!”
“嗯,很好。我在和我閨蜜聊天,心情有點復(fù)雜?!?p> “要打電話給你嗎?”
“不用。問你一個問題哦,在你心中,最有價值的是什么?不用現(xiàn)在回答,等我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