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心中的疑問很多,只是師傅說了不能問,他也真就不問了。何況這一整日一整日的勞累,已經(jīng)讓他沒有力氣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想練好本事,做自己覺得應當做的事情。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吳良盤坐在那只有丈余高的堤壩下,任由這大股大股的河水沖刷著自己,膝上是那柄吳良取名叫“好漢”的長劍。這英雄好漢不分家,“好漢”的主人那能差了?
巨大的水流從堤壩上沖刷下來,雖然落差不是很大,但是那種急促的壓迫感,讓吳良呼吸十分急促,像是快要喘不過來氣一般。吳良也是經(jīng)過了開始的好幾次嘗試,才勉強能待在里面。
只要不死,便要咬牙堅持的吃苦態(tài)度,讓吳良硬生生忍住了逃離的沖動。
師傅說了,什么時候能夠在這大水的沖刷下呼吸順暢,那就什么時候開始教他劍術。
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從那天游河回到家中之后。向來給他的任務便是,一日走路,一日游河。一晚睡山崖,一晚睡藥鋪。并且只給了他一個月的期限,一個月之后,一天之內要上山之后再游河。吳良當時還問道,那要是一日能做到走路和游河往返一趟之后,又要做些什么?向來說,那便反著來,逆流游河,在走回藥鋪。并且給他加了一道訓練任務,便是在這堤壩下堅持至少半個時辰。
昨天白日里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場雪,現(xiàn)在田間地壟里都還有厚厚一層。往年下雪的時候,吳良哪個算不上院子的院子里,會多上三個雪人,兩大一小。從他記事開始,他就一直秉持著堆雪人這個習慣。最開始由父母幫著堆雪,會教他將木炭磨圓了當眼睛,蘿卜尖兒,尤其是胡蘿卜尖兒當鼻子。家里沒有多余的爛布,可以用些柔軟的樹皮當圍巾,手上還可以插上根不大的樹枝,才不顯得空蕩。至于帽子,用那稻草稍微編制一下,放上去,再好不過……
想著這些往事,吳良的心境越發(fā)祥和下來,連呼吸也跟著平穩(wěn)。甚至都感覺不到這刺骨的冰寒。
前來接吳良回家的向來,站在一邊,看著吳良這般模樣,臉上又洋溢起了笑意。氣運可以剝奪,根骨可以清減,可一個人的心氣兒,是無法為外人能夠左右的。該是他吳良的大道,跑不了。
向來臉上的笑意還未消退,便僵在了臉上。
原來吳良不知怎么的心境一亂,呼吸也跟著亂了,短而促。直接起身逃離了身后流水的沖刷,大吼著,拔出劍在這淺灘上跌跌撞撞的胡亂砍殺。
向來重重的嘆息了一聲,取下別在腰間的煙桿,又開始嗒吧嗒吧的抽了起來。
人的仇恨向來是一把雙刃劍,能鞭策自己,也能毀了自己。
向來對于吳良,異常的嚴厲,雖然嘴邊從不多說什么,但施加給吳良的壓力,早已超脫了吳良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極限。而這個壓力的點,便是吳良心中的仇恨,是對于朱家甚至是對于整個鎮(zhèn)子的仇恨,以及對于父母枉死真相的探尋,或許還夾雜著對于自己遭遇的不甘。
此刻,向來在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壓得太沉了,畢竟吳良只有十歲。
想了想,向來還是堅定自己的立場與行事方式,這些東西都是該他吳良承受的,日后面對他的只會是更加殘酷的事實與考量。
為何寒門比起那些家境殷實的人家更加難出貴子,歸根結底,金錢、人情上的關系只占小頭。大頭還是因為太過溺愛。作為父母,沒有祖上余慶,自己從小就生活清苦,若是沒有奮進起來。哪怕現(xiàn)在只是能吃飽穿暖的尋常人家,那么一旦有了子女,就只會有兩種情況。
第一種是,從小就告誡孩子,你爹媽沒能力,家里窮,會要你會忍會讓,并且多忍多讓。這樣長大的孩子,大多逃不過一個內向懦弱,逆來順受,因為翅膀和底氣早早就被父母給剪斷了。
另外一種,多會百般心疼,不想讓子女在過自己小時候的那種清苦生活。既然沒有給到子女,能讓他門衣食無憂、前程似錦的家世和能力。所以總會在心里覺得有所虧欠,總覺得應該拿出自己能拿出最好的東西來補償們,愛護他們。
這樣做的結果往往就是受多了寵愛而碌碌無為,總會埋怨為何那金榜題名的不是我,為何那騎高頭大馬的不是我,為何我的父母不是高官富商……總會眼高手低的覺得,我只是輸在父母,不是輸在自己,最后說不得一輩子也就在家啃老了,連掙扎撲騰一下的心氣兒都沒了。
同理,小富之家也同樣容易出忤逆無能的子孫,便是因為捧在手心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且因為有些家底,只會比那些尋常人家有過之而無不及。而這種從小一點虧一點苦一點磨難都不肯受的人,長大以后同樣也經(jīng)不住任何一點風吹雨打,遇見點挫折就尋死覓活,屆時若無父母長輩相護,便更像那屋內養(yǎng)的嬌花,挪出室外就死得干脆。
所以真正能傳承下去的多是大富之家,他們更加清楚要如何來教育下一代,并且有眼界和能力。從來讓子孫都是打小吃苦,經(jīng)受挫折,從小從讓他們明白了這個世界的本質,讓他們擁有更多的承受能力以及一顆更加強大的心臟,這樣長大成人的子女,只要稍微有些能耐,那么守住家業(yè)自然不難,若是遇見個會來事的,那么便是家道中興!
慈母多敗兒,慣子如殺子,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
這教徒弟,收弟子,親疏或許有別,但是道理卻是一樣的。
現(xiàn)在已是深夜了,本就從青牛灣游下來的吳良,此刻一陣呼胡亂折騰,早已經(jīng)精疲力盡的身體更是徹底癱軟下來。他躺在水里,癡癡望著淡淡的月光,今晚看不見星星,哪怕他的目力已經(jīng)在黑暗里能勉強辨物了。剛才憋著的那股子想要毀滅世界的沖動,終于是消退了。
他蹣跚著起身,晃悠悠的再度回到原處,盤坐,閉眼,仍由河水沖刷,只是心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呼吸也同樣紊亂,只有一股滲透骨髓的寒冷,讓他緊繃的肌肉開始不由自主的跳動。
向來從邊上走近,腳踩河面如同冰面,有淺淺的漣漪散開。
“吳良,今日就算了,若你靜不下心,不能引導體內那一口純粹真氣,你便是在這兒淋死都沒用。”
吳良將頭稍稍前頃,以免水流進嘴里說不出話。
“你規(guī)定的半個時辰,方才那會兒不算,不論有用沒用,我總得做到才是?!?p> 向來不在勸說,同樣盤坐下來,靜心安坐。
沒過多久,吳良盤坐如睡。
淺灘里,一個師傅一個徒弟。一個蒼老,一個年幼。
師傅盤坐如那冬眠老龜。徒弟也紋絲不動,鼻中卻隱隱有白氣隨著呼吸蒸騰,體內那一口純粹真氣,好似火龍游海,蔚為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