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賄賂
顧青芷十分得意，道：“你且說來。我若發(fā)現(xiàn)一句假話，便刺一劍，發(fā)現(xiàn)兩句時，便刺兩劍。到時你張老板被捅成了馬蜂窩，可莫怪我無情?！睆埣局Z諾連聲道：“小人怎敢說謊，擔保句句貨真價實。那樹海確是瓦剌貴人，小人同他本沒甚么關系；只是也先太師每年都會準備一筆厚禮，經(jīng)由小人轉(zhuǎn)交給宮中司禮監(jiān)王公公，樹海便是負責將這筆禮金送至小人舍下的，今年已是第三年了，物事現(xiàn)時還在小人身上?！闭f著從懷中顫巍巍取出厚厚一疊銀票。
駱玉書取過一看，約有三四千兩，票面小戳俱是遼東的錢莊鋪號，點頭道：“是了。也先賄賂王振，想必是要內(nèi)外勾結(jié)，傾覆我大明江山？”張吉本急道：“小人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大明天朝上國，威德著于四海，瓦剌乃區(qū)區(qū)方外狄夷，若是敢生異心，豈不如同蚍蜉撼樹？”
駱玉書厲聲道：“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南宋的教訓猶在眼前。我華夏大好河山被韃子占據(jù)了近百年，方由太祖皇帝一舉光復，我輩又豈能不慎？按你說來，那也先送錢財給王振，難道真是孝敬他的例錢不成？”張吉本賠笑道：“大俠要這么說，其實也未嘗不可。兩位想必知道，那瓦剌素來受我大明誥封，年年都遣使者入朝進貢，也先太師派人送這些禮物給王公公，只不過是想讓公公給那些使臣們行個方便而已?！?p> 顧青芷奇道：“上貢乃是美事，何須行賄？難道朝廷還會放著貢品不要么？”駱玉書道：“芷妹，你有所不知。瓦剌使節(jié)名為朝貢，其實是借著這個機會同我朝進行通商貿(mào)易，用他的牲口換取咱們的布匹器皿，稱為回賜。這幾年也先派遣的使者隊伍日益壯大，動輒一兩千人，次數(shù)又極為頻繁，往往是前者未去、后者又至，光是招待賞賜這些來使，朝廷已是十分頭疼；加之瓦剌使臣魚龍混雜，沿路縱酒鬧事、滋擾百姓，幾與匪賊無異。也先又恃強提價，將馬匹的價錢定得高于市價數(shù)倍，更兼以次充好，明明是駑馬，他卻偏說是良駒，種種顛倒黑白之事，實是舉不勝舉?！鳖櫱嘬茪獾眯Φ溃骸昂冒。县暥寄苋绱送L，我還是打頭一次聽說?！?p> 張吉本搶著道：“可不是嗎。這幾趟瓦剌派來的人越來越多，馬匹越來越次，要價卻是水漲船高。朝中好幾位大人商量，讓也先再這么胡鬧下去，實在太不成體統(tǒng)，非得好好限制他們?nèi)氤钩紨?shù)目、削減他的馬價不可?！?p> 駱玉書目光如炬，盯著他道：“因此也先便托你賄賂王振，替他朝貢隊伍大開方便之門，是不是？”張吉本被他瞧得甚是心虛，低聲道：“小……小人絕非替瓦剌辦事，小人這么做，都是聽候王公公差遣。這些蒙古韃子的財物，還不都是從咱們這兒強搶過去的，自……自然是拿他越多越好?！?p> 駱玉書怒道：“瓦剌每次朝貢互市獲利以百萬計，其中不法之處正當整頓，你卻伙同朝中奸黨營私舞弊、聽之任之。殊不知近年瓦剌勢強，此事實恐貽害無窮，真真可恨之極！”張吉本哭喪著臉道：“這些都是公公的吩咐，小人區(qū)區(qū)一介賤民，怎敢同王公公過不去？況且也先之禮非只經(jīng)由小人一人之手，即便小人不送，其他人也是照辦不誤?！?p> 顧青芷疑心道：“也先要賄賂老太監(jiān)，大可直接送到他手上，何必由你轉(zhuǎn)交？”張吉本陪笑道：“女俠問得極是，這當中有個道理。王公公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有些事也不得不防。朝中向有那么幾個不肯服帖的硬骨頭，向來不買公公的賬，若被他們知道公公收受瓦剌太師的禮錢，抓住這把柄做起文章來，麻煩可就大了。王公公素來對自己名聲看得甚重，這些錢財在小人這兒一經(jīng)手再轉(zhuǎn)給公公，那便穩(wěn)妥得多，就是被人查了出來，又有誰敢放屁？”頓了一頓，壓低聲音道：“那兩名著了道兒的官爺，只怕也是奉了公公號令，沿途護送樹海的?！瘪樣駮勓晕⑽⒁恍?，也不說破。
顧青芷皺眉道：“這也不對哪。就算老太監(jiān)有此顧慮，叫京里親信轉(zhuǎn)手一下也就是了，何必讓樹海天南海北兜一大圈，豈不費時費力？”張吉本道：“女俠有所不知，這樹海曾數(shù)次任使入貢，京城里頭認得他的人很多，王公公放心不下，這才特意讓他跑遠一些，做起來便不露半點聲色。樹海這趟雖說是來給公公上供，一路游山玩水不說，從我們這兒刮回去的油水也著實不少，本就大有些犒勞之意在里頭；若非這韃子是也先跟前的紅人，這美差也不能次次都落在他的頭上。”
駱玉書心道：“這話倒也不假，樹海辦事精明干練，乃瓦剌使節(jié)隊伍中的頭面人物，確是結(jié)識了不少朝中官員。”他見張吉本敘事脈絡清晰，反應極快，不似編織謊言，皺眉道：“縱使你沒有賣國求榮，王振同也先暗通款曲，未必不為此事?！?p> 張吉本道：“非是小的在這里替王公公說話，小人是生意人，凡事都要看個賺賠盈虧。當今圣上對公公待以師禮，言聽計從，便是公主王侯見到公公也要行后生晚輩之禮，實是位高權重、貴無可比，若是也先得勢，難道他會像皇上那樣敬重公公么？事成則不過如此，事敗卻要株連九族：依小人之見，怕是沒人會做這等蝕本買賣?！闭f這幾句話時，神情居然頗為誠懇。他見顧駱二人俱是忠義之士，知道這事若是扯到通敵叛國上頭，自己多半性命不保；若能說服二人只是事關索賄，其中便有轉(zhuǎn)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