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言小幼驚喜地轉(zhuǎn)過身來,見來人果然是紅拂,不禁喜上眉梢。
“當(dāng)真是稀客,我回了京城之后同你寫了不少的信,遲遲不見回音,還當(dāng)你是膩煩了老友,不肯往來了呢。”
紅拂微微一笑,往日張揚的風(fēng)采依舊不減:“只許你不告而別,便不許我們悄無聲息地溜了?”
這幾年原是待的膩煩,紅拂和點手春兩個不著調(diào)地人商量了一番,將孩子托付給薛家,請雪中豹給找了私塾念書,他們兩個人家業(yè)一拋,天南海北地浪跡天涯去了。
言小幼拉著她坐下,忍不住調(diào)侃道:“果真還是瘋的,不是說有人陪著你瘋嗎,點手春哪里去了?!?p> 紅拂笑道:“好姑娘,我們二人不過兩雙手臂,可帶不足在外這許多年要花的銀子,可不是要等著他掙來?!?p> 好在點手春的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他們行到一處,便由點手春行醫(yī)問診一番,攢一些銀子。然后用掙來的銀子再一路游山玩水,等花光了手里的銀子,便就地再支上一個攤子行醫(yī)問診。
這一路下來,兩人活的瀟灑,名聲竟也水漲船高,五湖四海都知道有這么一位行蹤不定的神醫(yī),肉死人,生白骨,真正的妙手回春。
有人甚至擲千金來買他們一行蹤,只是這二人也實在沒有什么明確的目的地,往往敗興而歸,只能當(dāng)成一場可遇不可求的緣法。
言小幼笑道:“如此,你倒是真的逍遙了。咱們大約也是孽緣,居然真被你這一路走走到京城來了?!?p> 紅拂笑道:“是啊,得虧了有你在。我不愿讓他在京城過多逗留的,這個地方呀,一碗水潑下去大約要淋濕是個八個的權(quán)貴,他這一身醫(yī)術(shù),是遭了人嫉妒還是引得人追捧,終究是脫身無望,不得自由。所以一門心思求著你來接濟(jì)呢?!?p> “為了求你接濟(jì),我可是打聽遍了京城中所有的點心鋪子,結(jié)果一無所獲??汕蓜偮犎苏f此處有個心思精巧的胭脂鋪子老板娘,我猜大約是你,便不請自來了?!奔t拂并不拘束,大大方方地同言小幼家中親眷打過招呼,還送上了她和點手春在游歷途中發(fā)下的一顆極好的老山參。
言御史待要推脫,言小幼攔住了他,只道:“朋友之間不需要這么多的虛禮,我們且?guī)湍愦嬷饶娜漳阋∮?,絕對完璧歸趙?!?p> 紅拂笑道:“不過是一個物件,有用你便用,無用你且放著,等著我來用。”
“對了,幫我封一些銀子,京城這種安逸的地方,我們著實待不慣,可要早早的走了。”紅拂道。
言小幼將店中現(xiàn)有的銀子盡數(shù)給她包起來,一面遞給她,一面勸導(dǎo):“點手春過會兒當(dāng)時來尋你的,你們夫妻在此吃過了飯再走。對了,此一行要往哪里走?”
紅拂的眼睛中流露出慈愛的光來,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去薛家,將老大接上便要回去了。這老二來的意料之外,點手春診過,說是個女兒,總要爹娘待在身邊嬌貴些養(yǎng)著,怕是要絆住我們的腳步,許久不能再這么玩一趟嘍?!?p> 這真是一件喜事,言老婦人喜歡極了孩子,當(dāng)下便從自家兒子身上帶著的七八個平安符中撿出最好的一個來,口中道著恭喜,塞到紅拂手里。
紅拂攤開手一看,是一塊觸手升溫的寶玉,想來是價值不菲,便要推脫:“這如何使得?”
言老婦人笑得眉眼彎彎:“這是尋了寶相寺的大師開過光的,靈的很,權(quán)當(dāng)是送給孩子的一點子心意?!?p> 紅拂直言更不敢收了。
言小幼笑道:“收了吧,當(dāng)時替小弟求來平安符便是一對的,法師說著一對里面牽著一段姻緣的。往日不知道這一段緣法在何處,母親便將兩個平安符盡數(shù)掛在小弟身上。今日你來的巧,剛好碰上母親和小弟,肚子里又懷著個嬌嬌兒,可不正是天定的緣法?!?p> 大約是做了母親,總愛替兒女信一信這些,紅拂見言家小弟身上果然還掛著一個配對的玉墜子,便也歡歡喜喜的收了。
謝過了言老夫人,紅拂忽然想到了什么,愈發(fā)歡喜起來:“若是這兩個小娃兒日后真的成就了一段姻緣,我可是實打?qū)嵄饶汩L了一輩,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呀?!?p> 言小幼登時委屈你來,拽著云空沙的袖子,笑著抱怨:“你瞧你瞧,這可不是亂了套了,日后咱們夫婦或許竟比他們兩口子矮上一輩。”
云空沙笑著摟住她的肩膀:“無妨無妨,實在不行咱們各論各的。若是他們?nèi)蘸竽幂叿制圬?fù)你,我便將點手春打上一頓,反正他也是打不過我的。”
眾人正笑著,另一個聲音加入進(jìn)來。
“悄悄,這是哪里新晉的舉人老爺,居然這般的不講道理?!?p>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正見點手春跨過門檻。
點手春向兩位長輩見禮后,一邊同著言小幼和云空沙打招呼,一邊自然而然的將紅拂的手握在手里。
“不曾想,還真的讓她找到了你們。”
云空沙笑道:“既然人已經(jīng)來齊了,咱們便開飯吧。”
聲音落,便有侍女魚貫而入,將剛剛做好的冒著熱氣的吃食擺在桌子上。
紅拂笑著拒絕:“你們一家子的慶功宴,我們在此處喧賓奪主是怎么回事?飯就不吃了,說好了今日中午去找薛大哥接孩子去的。”
“這可不是不給面子?”言小幼嗔怪她。
紅拂笑道:“當(dāng)真不是我不給面子,只是如今肚子里折騰,胃口也薄弱的很,這些大魚大肉,當(dāng)真是無福消受。這樣吧——”紅拂從桌上的盤子里撿了一塊精美的糕點:“你親手做的糕點我還是要吃一塊的,怎么樣?”
“還算你給面子?!毖孕∮字里埐瞬缓纤目谖?,也不敢生勸她,只是道:“你可是來著了,我可是幾年沒有親手做過糕點了,以后大概也未必能吃到。”
“你呢?”云空沙問點手春。
點手春拍拍云空沙的肩膀:“飯就不吃了,但是酒是一定要喝的,慶祝我兄弟金榜題名!”
說罷,將酒倒?jié)M了慢慢一海碗,一飲而盡。
“痛快!”云空沙喝一聲,亦倒了一海碗酒跟上。
對飲之后,便真的要告別了。
紅拂和點手春辭了長輩,由言小幼和云空沙陪著往外走。
“你當(dāng)真不打算回去了?”點手春問云空沙。
云空沙沉默了一瞬,如負(fù)釋重般地嘆了一口氣,道:“不回去了,江湖原本便不屬于無。這樣多好,我有事可做,有家可回。無論多晚,我總有去處,家中總有一盞為我留著的燈,有一晚為我溫著的粥。我能讀書,也能做一些想做的事情。愛想愛的人。”
“也好?!秉c手春點頭:“或許你本該過這樣的生活,只是,老板娘呢?”要知道,當(dāng)初老板娘是為了過一過江湖生活才離開京城的,如今又回到京城中默默無聞的活著了么。
言小幼笑道:“當(dāng)時年少輕狂,不知外面的風(fēng)波辛苦,顛簸幾載,還是覺得我適合窩在自己的小窩中讀話本子,和相愛的過平平淡淡的安穩(wěn)日子?!?p> 往日的風(fēng)波,或許某一日會入夢,但是大概也只是懷念吧,若是再讓她凄風(fēng)苦雨地走一程,她怕是也沒有當(dāng)初那種莽撞的勇氣了。
紅拂挽著言小幼的胳膊,臨近分別,感嘆一聲:“也不知道點心江湖如何了?!?p> 言小幼沒有回答。
又能如何呢,深山老林里年久失修的老屋,大概就是屋頂漏雨,門板朽爛,里面的桌椅蒙了一層的灰吧。
后院的菜和前院的花,以前都是費勁心思精心養(yǎng)著的,大約活得嬌氣些,長不過那些叢生的野草。不過經(jīng)歷了風(fēng)霜磨礪,長得更粗壯茂盛了寫也說不定呢?
東南角的墓地沒有人順手除一除草,大約會讓野草長荒了,不過好在地勢高一些,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被雨水泡了或者沖出來。也挺好,人嘛,無論如何總要歸于泥土的。
如今過去了幾年,江湖上的人應(yīng)當(dāng)換了幾輪了吧。
新人應(yīng)該不知道點心江湖存在的,不過或許會有老友,偶然間想起這么一個地方,唏噓一二。
正如他們,想到了會唏噓一二一樣。
大概不會有人愿意接替那一份枯燥無趣又費力不討好的工作了,那間屋子或許會從堅不可摧變得搖搖欲墜,最后歸于塵土。
不過,哪一日收留了旅途疲累又無處可去的游子也說不準(zhǔn)呢?說不定又會有人像她一樣,在荒山野嶺里,點上一盞溫暖的燈光。
不對,一定會有人這么做的。
等人走遠(yuǎn)了,那一點子悵然便被拋擲腦后,言小幼瞬間快活起來,拽著云空沙的胳膊往屋里奔:“快來快來,說要給你好好慶祝的,今天我讓人準(zhǔn)備的,可都是你愛吃的菜式,我還釀了梅子酒,剛剛紅拂在都沒有舍得拿出來,生怕她給我搶走了......”
云空沙笑著應(yīng)和他,言語間是藏不住的寵溺:“好,跑慢點,不著急,這就來了......”
“等今天晚上,咱們一定要掛好多的大紅燈籠,放煙火爆竹,最好再設(shè)一個粥棚,然后再請戲班子來唱個三天三夜的戲,我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家相公中了......”
“好好好,都聽你的,我呀,總算是給娘子爭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