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讓陳文竹行禮問安,男子感嘆道:“這是你女兒吧,眼睛和你長得真像。”
丁氏輕聲問:“你父母和娘子可安好?”
“家逢大難,我亦未曾娶妻。今逢官家大赦,可惜家父去年已仙逝,只我與家母回到瀘州?!?p> “你回去帶我向令慈請安。”丁氏說著福身。
男子躬身連稱不敢,“當年得你仗義相助方能有回到瀘州之日,我們一家欠你良多,只恨我如今仍無力回報一二?!?p> “不必如此,那原就是你家的東西,我不過是把珠寶換成銀子罷了?!?p> “謝大娘子高義?!崩畲罄稍俅巫饕?。
陳文竹牽著母親的手聽他二人談話糊里糊涂不甚明白,扭頭四望,瞟到書院大門處有一人掩在書院門柱后探頭張望,見她望過來時縮回身子。
陳文竹拉了拉母親,用手指著書院大門說:“娘,那里有人偷看。”丁氏順著看過去見一學生打扮的人影正往書院深處走去,也沒在意只說:“你大哥該出來了?!崩畲罄芍说胤蔷谜勚?,當下拱手作別。
陳文林急匆匆從書院跑出來,和母親妹妹見禮后隨口問道:“母親剛才見到二孃家的平表哥了嗎?我出來的時候碰到他進去,喊他也沒聽見。小妹還沒見過平表哥吧?”
“我才不想見呢,麗表姐我就不喜歡。”丁氏輕拍她一下,“不得無禮?!倍∈蠂诟懒岁愇牧謳拙浜笥秩o他二十文錢。
“娘,你上次給的我還沒花完?!?p> “拿著吧,你大了在外總有需要用錢的地方。我和你妹妹回去了,要不天該晚了?!?p> 山道清遠幽靜,走得一段后,見李大郎站在路邊,丁氏牽著陳文竹也不停步,只是經(jīng)過他身邊時說道:“即已別過,就請各自安好吧?!?p> “我去過陳家村了?!?p> 丁氏停住腳步,這一瞬間丁氏感覺自己所有的偽裝都被撕開,自己最悲傷最不堪的一面都被他知曉,強自鎮(zhèn)定道,“不過是我命不好罷了,何須你多管?!?p> 李大郎激動地說,“你是那么堅強的人,當初還是你對我說,‘天道不公,當奮力以博,成也是命,敗也是命。一博都不敢,卻敢言命該如此?!@些年就是這句話支撐著我走過來。下次科舉我會下場,現(xiàn)在說這些為時尚早,但是我怕此時不說就再沒有機會了?!?p> 李大郎察覺自己有些語無倫次,停了下方鄭重說道:“你遇人不淑,他實非良人。我雖不才,但其心可對天地,如蒙不棄能得你相托,此生必不負你;你若無意,我對天盟誓定視你如親妹,只求能護你終身?!?p> 丁氏呆立不動心潮起伏,一時想要沖破眼前的牢籠擺脫目前的生活,又見小女兒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想著家中還有三個半大的孩子,丁氏把自己對未來的幻想一一抹去,只留下幾個孩子的將來。
“使君未有婦,羅敷已有夫。明珠難成雙,何必兩相誤。”說完已是淚流滿面,拉著女兒疾步離去。
留下李大郎在原地默默念著,“‘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zhí)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可我們明明相逢在最好的時候啊。”黯然淚下。
陳文竹咬牙堅持著緊緊跟上母親的步伐,幼小的心里雖然還不能全然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不可抑制的恐懼讓她覺得母親將要離開自己??粗赣H失魂落魄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娘后失聲痛哭。
丁氏醒悟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山道竟然拐錯了方向,如今也不知這是到了哪里。走到路邊的水溝旁拿出手帕替女兒和自己洗了臉。在路邊擋了一輛過路的牛車,問明方向后抱著女兒坐到車上。
李大郎一直遠遠地跟在她們母女身后,牛車經(jīng)過他身邊時,陳文竹看著他清冷落寞的身影,那一瞬間年幼的陳文竹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孤獨,她緊緊地抱著母親說:“娘,別離開我,我怕。”
丁氏輕輕拍著哄她,“別怕,娘在,娘哪兒都不去。”
回大柳鎮(zhèn)的路上,丁氏反復叮囑陳文竹,對于書院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能說。當時那種滲透到全身的恐懼感,讓陳文竹連想都不愿再想,更別說提起。只巴不得娘和自己都當那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娘和自己,還有哥哥姐姐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五月書院放一個月“田假”,陳文林回到家中。書院中有一個姓齊的先生很是賞識他,在教書之余常帶著他跟自己學著潑墨揮豪,不求畫得如何,但求畫中那份意境能放遠心胸、修身養(yǎng)性。陳文林學了幾分皮毛,讀書累了也拿出筆墨畫上幾筆,逗弟弟妹妹開心。
陳文林讓陳文竹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說幫她畫像,然后自己在紙上畫了只穿花衣的小豬,陳文竹大呼小叫地不依,引得丁氏和陳文蘭也放下手中的活過來看他們在鬧什么。見到畫像都笑了起來,陳文松說:“你不就胖得像只小豬嘛?”
陳文竹氣得到了晚間也不吃飯想餓瘦一點。
陳守川回家知道原委后,訓了三個大的幾句,然后領著陳文竹到外邊下館子,邊哄她說:“當小豬怕什么?小豬粉嘟嘟得多好看?!?p> 陳文竹不依,“好看我也不當小豬?!?p> “好,好,咱們不當小豬,等你長大以后自然就會瘦了,現(xiàn)在不吃飯可不行?!?p> 陳文竹其實已經(jīng)餓了,忙問道:“長大了真的就瘦了?”
“那當然了,你現(xiàn)在也不算胖,你哥哥姐姐他們小的時候比你胖得多,現(xiàn)在不都瘦了?小孩子就得乖乖吃飯才能長大。”
一個月轉眼即逝,田假即將節(jié)束,這一日丁氏關了店鋪后和四個孩子坐在一起聊天,丁氏對陳文林說:“再過幾天你就要回書院了,這次回去,等到九月放授衣假,你回來剛好能趕上送你姐姐出門?!?p> 母子五人正說話間,陳守川帶著丁二妹和一個書生打扮瘦瘦弱弱的男人一起進了家門,陳文竹跟著哥哥姐姐上前請安,方知原來是二姨父朱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