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五月,東南風盛。
東角院落正是上乘地段,迎著風,力道稍稍大些。不過片刻,蝶狀的紙鳶便好似在云端穿梭。周遭婢子也恰十三四歲的模樣,正是貪玩的年紀,此番,正是興奮模樣,指指點點,反是主角兒浣柔,蔭蔽樹下藏身,懶散靠著石凳,淡淡瞧著。云紫的紗衣微微皺褶,她擺弄著袖口波浪,偶有蚊蚋,便揚臂輕驅,黛眉微蹙,似失了耐心。
等著等著,也近半盞茶的功夫,風忽是愈發(fā)大了。那婢子來了勁,拼著力氣朝東南角小跑,細長乳白的線教她拽的變了形,掙扎著朝反跑北向,可憐那紙鳶,也教風吹的搖墜,形單影只。
浣柔依舊安坐著,時不時將裙鬢捋平,好整以暇。手中枇杷黃澄,她前幾日嚷著要吃,蕭煜便不知從何處謀了來。她其實并不愛吃枇杷,何況還是初夏酸澀之物,只不過換著法子彰顯寵愛罷了。枇杷汁水充盈,濺在手上有些黏,她輕咬了一口,果然酸澀的緊。
終于,風停了,可眾人卻亂了。
浣柔起初低頭剝著枇杷,聽聞眾婢子驚呼,嘴角揚了揚,接過身側婢子遞來的帕子,仔細擦拭一番,方才起身。
“走,去瞧瞧?!?p> 紙鳶線復斷,疏散的竹骨架子也斷的斷,散的散,那蝶狀的紙糊皮子不偏不倚恰落在舞閣樹梢。
“姑娘……我……對不住?!备咛翩咀宇h首,似微微顫抖。
“你倒是靈活乖巧,好好的,兩次紙鳶都叫你折騰了,這下好了,落在這舞閣里,可不是為難我嗎?”浣柔輕嗤著,白嫩的指撫著額,“你且說說,你讓我怎生同殿下解釋?殿下可是說過,這院子近身不得,如今犯了戒,如何是好?”
高挑婢子聽到這兒,撲通跪下,伏在浣柔腳畔,拽著云紫裙鬢,“奴婢手笨,惹了麻煩,還望姑娘寬恕?!?p> “如今可并非我寬恕你,是我得央著殿下寬恕你?!变饺釋⑺氖忠稽c點掰開。
高挑婢子抬頭,似醞釀許久,才掙扎落下兩滴淚來,“姑娘得盡了殿下寵愛,事出有因,定能求得殿下寬恕?!?p> 浣柔瞧著那張梨花帶雨的臉,裝模作樣,輕輕嘆息,“你說讓我同殿下求情,那也得尋個證據不是?你不取來那紙鳶殿下如何信?夜里更是風大,要是教哪陣南風又給吹跑了,倒成了我無理取鬧了?!?p> “可,這院進不去,如何取出?”
“你方才不是說了事出有因嗎?如何進不得?”浣柔輕哼一聲,扶著身側婢子的手,緩緩朝舞閣挪著身子。
才靠近那舞閣朱紅大門不過一丈,烏泱泱一群人便又遭侍衛(wèi)攔住。
“姑娘,前幾日我等方才說過,殿下有令,旁人進不得?!笔绦l(wèi)刻薄著臉,目視前方,不給浣柔一眼。
浣柔低眉,眼簾微微垂著,伶俏一笑,“我自是不愿讓大家為難,可此番,畢竟事出有因,我也是無可奈何?!彼钢咛翩咀樱瑸殡y道,“這幾日天氣晴好,閑來無事便想放個紙鳶,可我這腹中有了殿下骨血,身子也不大方便。瞧著這丫頭機靈,便差她來放,我遠遠瞧著便好??赡闹莻€笨拙的,今日風又格外大,教她將這紙鳶落在了舞閣內。擾了內里那位姐姐清凈,委實有些過意不去。而且今日事若是教殿下知曉,諸位也定落個褻職的罪。你瞧著,可否通融一二,拿了紙鳶便走。不教二位為難。”
那侍衛(wèi)未料浣柔今日態(tài)度極好,便順著她的話瞧了眼高挑婢子。那婢子生的不賴,如今哭起來,鼻尖通紅,倒讓他動了些惻隱之心。只是不過須臾,理智又令他刻薄著臉,冷聲應道,“還望姑娘斷了這份念想,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至于紙鳶,我差閣中婢子去尋便好,姑娘只需稍加等待?!?p> 浣柔不料他這般不通情理,面上有些掛不住,極力忍著,咬咬牙,笑道,“也罷,勞煩了。”
侍衛(wèi)微微頷首,朱紅大門終啟。
看著細小的縫不斷地擴大,里面的奇花異卉,金碧碉樓一一呈現出來,浣柔右手攥緊,心中醋意愈甚。然后,那侍衛(wèi)的人影一點點消失,縫隙又一點點小起來,最后又只剩下冰涼的一道線。
不過片刻,侍衛(wèi)便帶著破損紙鳶而歸。
浣柔接過,面上雖笑著道謝,只是轉身的一剎,便厭惡的將那皺巴巴的紙糊扔給身側婢子。雙目猙獰,似淌著火熔。
紙鳶經了這番折騰,早已支零破碎,本是畫作憨笑模樣的神態(tài),如今卻扭曲駭人。
而在舞閣的頂端,白紗遮面的艷麗女子在門闔上的一瞬捕捉了那抹云紫的身形,她朱唇輕啟,同身婢女講了第一句話,“她是誰?”
“姑娘說誰?”
“方才在門外之人?!?p> “那是殿下寵妾,浣柔姑娘?!?p> 女子以手撐頤,不再言語,攝魂雙眸一點點染上笑意,藏著白紗下的嬌艷瑰唇也化開一絲淺薄弧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