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是夜,至舞閣內婢交替之際,男女皆列隊以次出,隨例,出入均受檢,以免夾帶私貨或有不軌之人攜帶兇器。
一切皆整,眾人甚恭,無何異處。
少頃,即眾人將去時,侍衛(wèi)忽出聲,拘一容姿無奇者。眾人甚疑,卻不敢久留,交替離去。所拘者亦甚疑,屈膝頷首,不知所謂。
“不知奴所犯何事,勞大人費神?!迸拥兔柬樠郏吂М吘?,不見怯色。
侍衛(wèi)視之,心疑愈甚。
與此女同列之婢容服皆質樸,既無釵環(huán)首飾,亦無脂粉嫣然。唯有此女,平平容貌,四周卻香氣凜冽,撲鼻而來并非艷俗粉氣。云髻齊,以一梨花簪為飾。纖細皓腕,以一瑩澤玉鐲為襯。初視之,雖如其主,甚平淡,再視,驚覺其做工考究,品質上乘,非平凡之物。然此等善者,何得一俸祿稀少之婢可當之?
“亦無所事,只是覺著你這梨花簪十分好看,腕間玉鐲色澤剔透,不禁想多看幾眼?!笔绦l(wèi)話語略輕浮,色淡而甚。
婢女嫣然笑之,泰然取其鬢間木簪交予侍,又伸其手使侍衛(wèi)觀。
“大人莫不是將我同偷盜之人混作一談?”
侍衛(wèi)暗中驚嘆,此簪細看尤為精妙,通身流暢,并無機巧。其微頷首,復視其腕,此玉鐲非在月光下益瑩澤外亦無端。適時,屬下來報,其就耳白,閣中物無所失。
侍衛(wèi)將簪還予婢,面無神色,“我方才將你叫住,若是一般婢子,早已驚慌失色,為何你無所畏懼?”
“我既未犯忌,亦未做虧心事,何畏大人?”婢女輕笑,咫尺間,香氣愈甚。
“我無意冒犯,只是你所配之物皆上乘之品,非常人所得,我自是多加謹慎些。”
婢女聞之,笑意不減,“大人眼拙,我所配釵環(huán)皆街邊零碎之物,并不值錢。若大人喜歡,我贈與大人便好。”語畢,雙手遞上烏木發(fā)簪。
侍衛(wèi)拒之,心中疑慮稍減,拱手以示,繼而轉身離去。
婢女亦轉身,面仍平淡,目而飛揚。
入了夜,浣柔覺著些許燥熱,天氣悶著,似要逼著吐出幾場大雨來。
她搖著蒲扇,怎樣都覺著不舒坦,一顆心像是泡入了老醋罐子,軟酸的厲害。白日里油鹽不進的侍衛(wèi)也教她氣的厲害。她這樣想著,狠狠蹬著腳下那雙新納的蓮葉繡花鞋,緞面上圓趴趴的軟頂繡球一晃一晃。追根到底,還是氣著蕭煜將那女子藏著掖著,好似她是吃人老虎。
窗外忽是吹起了風,一陣熱浪與清涼的風交替相襲,空中劃過幾道白光,突如白晝,緊接著轟隆炸開幾聲雷來。
浣柔發(fā)怵,一個激靈,不過片刻,窗外便淅淅瀝瀝,雨打芭蕉,偶爾幾聲軟綿貓叫。
貼身婢子十三冒著雨,匆匆從府外朝著院里趕來,一把油紙傘教風吹的歪歪斜斜,雨滴豆大,將她打的身無干處。方要踏進院門,便與人撞了個滿懷,被她小心翼翼揣著的藥包骨碌碌滾向了一旁花叢,和著雨水掩在泥里,瞧不見蹤跡。
“死人啦,走路不長眼啊。”十三啐罵一聲,急急便要去尋那藥包,卻再次被身前之人攔住。
“做什么?”十三掙扎著想要甩開那人扣住自己腕子的手,發(fā)了些力,卻掙脫不開,欲再次發(fā)作,抬起頭來,驚呼一聲。
方才她并未瞧見,攔住她的是一個面色蒼白如紙,不大好看,卻周身十分香的女子。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滴落,一滴,兩滴,匯成一條爬上她慘白的臉,落至唇間,下巴,毫無聲息。
“是十三姑娘吧,奴等您許久了。”她開口,聲音冰冷,如久浸雨中。
“是人就好好說話,大晚上擋在這裝神弄鬼。”十三又奮力些,方才將那只如柴的手甩開,回了神,聲音更大,”你害我弄丟了夫人的東西,當真晦氣,讓開!”
“既我打壞了夫人吩咐您的事,此番,便讓我將功贖罪可好?”她又拽上十三的臂,愈發(fā)用力。
十三覺著這人莫名其妙,剛想著拒絕,卻對上她那雙敞亮的眼,心中微擊,眉頭鎖了鎖,朦朦雨霧中,空中打著驚雷,閃電白光照在她面上,十三瞧見了那發(fā)青的唇瓣一張一翕,描繪著兩個字——“舞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