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投槍
三日后，李家的老管家出殯，聲勢浩大，整條街上都站滿了行人。李家家主不知從哪請來了個年輕道士，在隊伍前方一路舞劍唱詞，畫符開路。
按照老人生前的遺愿，墳?zāi)菇≡诹俗背系耐辽缴?，高高遙望，日頭最勝時便能照到。
木子城最高的酒樓望月樓內(nèi)，李儒恭敬地站著，他的前方是位年輕道人。若是有人第三人在場，定會萬分驚訝，因為這道人的模樣竟然和下方走在前面，舞劍畫符的送行道士一模一樣。
“能得掌教一縷神魂相送，我想老人家走得定會十分寬慰，李儒在此替將老謝過了?！崩钊骞笆指兄x道。
年輕道人擺了擺手：“分內(nèi)之事當(dāng)不得謝字，他也是為我浩然天下，在蠻荒與妖族廝殺過的悍將，可惜過不了心中那份愧疚，才壞了大道，止步九境。不然徐璈手下的第一猛將就該是他，而非夏侯了?！?p> 李儒心神微動，眼神復(fù)雜，天底下又有幾個九境武夫，能舍棄那山巔之路，甘愿給一個俗世家族當(dāng)仆的，而且這一當(dāng)就是十年。
“掌教可知是何人暗中使了絆子？”李儒沉聲問道。
年輕道人撇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想為他討個公道？”
李儒直言道：“十年前我曾算過一掛，將老的命數(shù)不該如此淺薄，定是有人壞了規(guī)矩?！?p> 年輕道人嗤笑一聲：“規(guī)矩？將春幫那小子錘煉體魄之時，就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何來壞規(guī)矩之說？”
李儒心神劇顫，不覺冷汗直流。
年輕道人的視線看向人群之中，那里有個少年正安安靜靜地站著，與周圍擁擠熱鬧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以為逃出了那座小鎮(zhèn)，你身上的罪便沒了嗎？卻不知，這三座天下不過是更大的一座囚籠，吾等皆是籠中雀鳥，不與你這雛鷹斗，與誰斗？”
這時，天空中忽然又再次聚集起了大片烏云，眼看一場暴雨就將傾盆。
年輕道人無奈苦笑：“山上人看俗世人為螻蟻，卻不知山巔之上，看這上山之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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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恢宏肅穆的英靈殿內(nèi)，一百零八根鎮(zhèn)魂碑傲然挺立，每一塊石碑都代表著一個故事，上都都刻滿了名字，是南州無數(shù)死去將士們的歸宿。
徐璈有空便會來此看看，回憶往昔，打坐冥想一整天。這上面的名字都是他親手刻上去的，他記得每一個人的名字和他們的生平，還有為何而死。
夏侯在殿外稟告了一聲，在得到這位南州戰(zhàn)神的許可后，才脫下戰(zhàn)靴，赤足走了進(jìn)來。
夏侯帶回了一抔土，灑在了寫有【節(jié)氣營】的石碑下，上面還有一塊空白，遲遲未有落款，如今終于能夠?qū)⒚痔钌先チ恕?p> 徐璈盤膝而坐，面朝石碑方向，沉默了許久，這才起身搬來梯子，拿著鐵錘和鑿子一步步爬到頂處，開始刻字。
老營長的名字不算難刻，‘將春’二字，可男人卻刻一筆停一下，似乎每一次落錘都小心翼翼，深怕刻錯了一樣。
終于，當(dāng)老人的名字牢牢印在石碑上之后，他才滿意地點點頭，緩緩趴下長梯。
“可有心愿未了？”徐璈問道。
夏侯搖搖頭：“讓我陪著打了最后一遍拳，走得了無牽掛?！?p> 徐璈點點頭，看向前方眾多石碑，深深鞠了一躬，陪伴在旁的夏侯也是一同彎腰行禮。
徐璈起身，抱拳沉聲說道：“諸位將士，我離陽王朝欠諸位的，今生是還不了了。來世！盡管來找我徐璈，當(dāng)牛做馬大伙兒可勁兒招呼，徐璈絕不推辭?！?p> 言畢，男人再次拜首，石碑之上無數(shù)名字熠熠生輝，如將軍點兵，齊聲高喊。
“諾！”
驀然，殿外傳來驚雷一聲，好似一場大雨將近。
徐璈眉頭頓時皺起，隨即臉色陰沉如水。
他大步走出殿外，也不穿鞋。夏侯緊隨其后，同樣面目猙獰。
大殿外，有位鬢角花白的老兵駐守，他自知年紀(jì)大了，無法再陪著將士們沖鋒陷陣，便主動討來了這份守靈的差事。同級戰(zhàn)友的名字都刻在了里面，有時他就會想，自己的名字啥時候才能也被刻上去，要是熬成了老頭子再去，那群臭小子不知可還認(rèn)得自己了。
這時，老兵看見鎮(zhèn)南王爺與夏侯將軍一前一后走了出來，且臉色都不太好看。老兵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腿肚子有些發(fā)軟。
徐璈大步上前，先是向老兵敬了標(biāo)準(zhǔn)的軍人之禮，老兵受寵若驚，趕忙回禮。
“兄弟，借你手里的長槍使使?！毙飙H開口說道，沒有一點將軍樣子，反倒像是跟一個帳篷的戰(zhàn)友借件衣裳蓋蓋。
老兵愣愣地將手里的長槍遞了過去，心里還有些犯迷糊。誰不知道王爺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沖鋒陷陣無人能敵，王府寶庫內(nèi)更是藏兵無數(shù)，怎會瞧上自己手里這桿舊槍。
徐璈將長槍握在手中，摸了摸槍頭：“不錯，打磨得很鋒利，像是個隨時上戰(zhàn)場的樣子?！?p> 隨即，只見他將長槍高高舉起，以投槍的姿勢瞄向北方：“就是槍身老舊了些，用不了幾次就會折，趕明兒我去庫房替你挑柄好的?！?p> 老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王爺向著北方奮力一擲。自己那桿老舊長槍頓時化作一道長虹，消失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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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內(nèi)，御龍真人正在做法施云布雨。
黃衫男子望著天邊的烏云，自嘲道：“咱們選在人家出殯的日子搞這一套是不是有些不合規(guī)矩??？”
身穿灰袍的老貂寺回答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殿下既然想試探出李家最后的底線，就要狠下此心腸?！?p> 男子聞言，點了點頭：“確實如此?！?p> 李家的老管家雖然死了，可李有財?shù)膽B(tài)度依然強硬，這就讓黃裳不得不考慮李家是否還藏有后手，他不喜歡不清不楚地對弈，身為皇家子弟，就該將一切牢牢攥在手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眼看即將雨成，天邊突然射來一抹紅光，直逼他們而來。
“殿下小心！”
老貂寺大驚失色，慌忙飛掠而出，擋在男子身前，拼上八境全力，一拳砸向那抹紅光。
可惜他連片刻都未堅持住，就被那紅光直接洞穿了整條手臂。
黃衫男子根本無從反應(yīng)，臉頰處就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御龍真人正在施法，根本無法防御，直接被那紅光擊穿了腹部，連人一同被釘在了身后的石柱上。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黃裳才驚魂甫定地望向身后，御龍真人口吐鮮血，面容扭曲，一副極為痛苦的模樣。定睛一眼，他體內(nèi)的一顆金丹已經(jīng)盡毀，再看又平白跌了一境，最終降為了六境的潛淵境了。
云龍鎮(zhèn)人真是欲哭無淚，悲痛萬分。換做平時，無故挨了這一槍倒也不至于金丹破碎，只是他先前施法布雨，全部心神皆在那片云海之上，所以當(dāng)攻擊到來時，未能及時守住本體。再者，這槍不知是何方來歷，上面竟然蘊含真火神通，與他天生親水的大道本命相克，才使得傷害倍增。
黃裳感覺臉頰之上有股溫?zé)崃魈剩乱庾R地伸手去摸，卻是一片鮮紅，那槍緊貼著他的臉頰飛過，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痕。
老貂寺倒在地上，一條手臂算是徹底廢了。不過老人的臉上并無多少痛苦之色，只是焦急地看向男子，自知護(hù)駕不利，不停磕頭謝罪。
男子深深吸了口氣，望向那南方，拳頭不斷握緊，直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才緩緩松開，嘆了口氣，俯下身子將老貂寺扶起。
“老奴護(hù)駕不利，罪該萬死。”老人哭著喊道。
黃裳搖搖頭：“是本宮錯了，在不清楚對方底細(xì)前冒然挑釁，實在是大大的不該，如今反倒連累了兩位?！?p> 御龍真人吃力地將長槍拔出，入手一片滾燙，險些撕下一片皮肉，而當(dāng)他再看到槍刃上雕刻的那抹火鳥圖案時，更是嚇得面無血色。
“是離陽王朝的槍！”
黃裳身子一顫，隨即搖頭苦笑起來，這一次他是真的連一點報仇的心思都沒了。
離陽王朝，那可是南州最強大的勢力，不是仙家宗門，卻比仙家更加危險。
浩然天下的四州之地，要說北洲是最講道理的地方，那么南州就是最不講道理的地方，看不慣就打，那群兵家修士脾氣比劍修還暴躁。且打就打吧，還不玩完一對一的單挑，都是一窩蜂地涌上來，用得還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難怪能將蠻荒的妖族牢牢擋在外界，千百年來都無法侵入浩然天下，只有西州不時出兵蠻荒掃蕩的份兒。
望月樓內(nèi)，李儒親眼所見那抹紅光飛進(jìn)李府，至此之后，天空中原本聚集的烏云頓時煙消云散，明媚的陽光照射而下，暖意十足。
李儒打開紙扇，臉上笑意盎然：“掌教，那人真從西州送了一份大禮過來啊?！?p> 年輕道人微微額首，寬大的袖袍一揮，靠在欄桿上，如虎踞龍盤，極目遠(yuǎn)眺。
北洲的【自在書院】，南州的【離陽王朝】，西州的【大雷音寺】，東州的【天上白玉京】。哪一個是擺設(shè)，又有哪一個真是好脾氣了。
“徐璈倒是個人物，能以一己之力撐起整個離陽王朝，后生可畏啊，不虧連兵家祖師都親口贊言：當(dāng)為將帥之才。”
李儒大喜過后，又不免有些擔(dān)憂：“徐璈如此行事，槍都從南州扔到北洲來了，書院難道會坐視不管？”
道家二祖回答道：“自在書院里的先生，都是講道理的。與我們說，與和尚說，就是不與當(dāng)兵的說，你知道為何？”
李儒搖搖頭，表示自己不解。
道人笑道：“因為說了也沒用，這就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嘛。”
李儒無言以對，他可不會單純地覺得自在書院里的君子賢人真會吃這一套，要是真如此，那北州早就被別州吞并了，哪還有現(xiàn)如今四州相安無事，百家爭鳴的景象。
便是眼前身份尊貴之人，李儒也知道他的本尊并未在此，而是分了幾縷神念過來，不然以書院那位老夫子的脾氣，早就將他們送出北洲了。
“聽聞徐璈自領(lǐng)兵以來，從未吃過敗仗，故而在南州有【戰(zhàn)神】的美譽。”李儒轉(zhuǎn)移話題道。
年輕道人點點頭，可隨機又搖了搖頭說道：“【戰(zhàn)神】美譽不假，徐璈也當(dāng)?shù)闷疬@名頭?？梢f未曾一敗吧，卻也不盡然?！?p> 李儒微微皺眉，疑惑道：“是有三教的圣人暗中出手了？”
道家二祖搖搖頭：“那少年比徐璈還要小上一些，卻能單槍匹馬破了他的軍陣，于千軍萬馬絕境中殺出一條血路。”
李儒更是吃驚了，問道：“何人有此能力，如今只怕也是一方巨擘了吧?！?p> 道人大笑著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搖了搖。李儒恍然，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頭，自己怎么把這查給忘了，有這本事和瘋狂勁的估計也就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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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老人最后一程之后，葉凡就帶著小葉子回了破廟。日子總要一天天過的，他可以難過、傷心，然后休息一陣，可休息過后，還是要繼續(xù)前進(jìn)的。
人生就是如此，可以為了沿路的風(fēng)景駐足片刻，卻不能失去目標(biāo)的方向。
一回破廟，小葉子就鬼鬼祟祟地將廟門關(guān)上栓牢，然后爬到墻角跟開始搬磚頭。
葉凡還有些不解，不多時，卻見女孩從墻里將一個胖嘟嘟的罐子挖了出來，一倒出來，嘩啦啦的全是真金白銀，看得葉凡是眼花繚亂，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的銀子，能買好多好多的饅頭。
“我全部的家當(dāng)都在這了，咱們數(shù)一數(shù)，夠不夠以后的路費?！?p> “路費？去哪？”葉凡不解道。
女孩有些生氣道：“當(dāng)然是去找我爹娘啦，你不會是想賴賬吧?！?p> 葉凡恍然，拍拍額頭，這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一次談話。
“啥時候走??？”
“最快明天，最遲后天?！?p> “這么急?！比~凡有些意外道。
女孩撇撇嘴：“我都準(zhǔn)備好幾年了，現(xiàn)在還要加上你這張嘴，再等下去還不知道要湊到什么時候呢，還是路上邊走邊想賺錢的法子吧?！?p>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我吃得其實也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