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上對岸后,就坐下來等我,我走到王漢對面,開始跟他分別在山洪兩側一起尋找羅玉堂的蹤跡。
我心里知道,已經(jīng)沒什么希望找到他了,可還是開始認真尋找,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不執(zhí)著到最后,誰都不會甘心。
月光漸漸升高,盡管比不上白天,但還是能看得見山洪的波動,身后的泥土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留下的腳印。
我們就在這無人知曉的山林中,跟隨著山洪一路尋找,從黑夜走到黎明,月亮還沒有下去,太陽就升了起來。
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疲憊得難以行走,肚子也開始咕咕叫起來,這時我才感覺到自己真正的到達了極限。我也顧不上有沒有被野獸襲擊的危險了,就在岸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準備歇會,這一坐,就直接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起了很高,曬得我昏沉的腦袋都在發(fā)熱,扭頭一看,王漢也在山洪對岸坐著,似乎還沒有醒。
我沒有叫他,其一是實在沒什么力氣,其二山洪的聲音很大,我們兩個在山洪邊走了半夜,早就習慣了山洪的聲音,就算是叫,在熟睡中估計也聽不到。
渾身的疼痛都在叫囂著,我脫下受傷的腿上那只拖鞋,鞋里和襪子全被血染紅了,不過我的腳沒有受傷,倒是忍受得住,只是泡了這么長時間,腳皮都泡爛了。
鞋已經(jīng)差不多要干了,我就沒有去清洗,又穿上了它,繼而走到山洪邊喝了口水。盡管知道這水不干凈,但現(xiàn)在沒有什么多余的選擇。
抬頭一看,我們正處在山谷之中,前后左右都是綿延的山脈,只能通過太陽來分辨方向但由于我們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所以也無法得知于福海跟吳闌珊在哪個方向。
他們兩個如果平安的話,應該已經(jīng)穿越了伏流。
我又坐下來歇了一會兒,王漢就醒了過來,我們繼續(xù)順著山洪尋找羅玉堂的蹤跡,這一走,又是整整一天的時間。
饑餓和勞累的雙重打擊下,我?guī)缀跻呀?jīng)絕望了,繼續(xù)找下去,我們會累死在尋找羅玉堂的途中,就像追逐太陽的夸父一樣。
到了黃昏,我在山洪邊停了下來,看著茫茫無際的山林,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我再也走不動了。
就算身體還能堅持,我的心也走不動了。內心的絕望感徹底擊倒了我。我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可言。
腦子里回想起這幾天的經(jīng)歷,我又變得極度茫然,仿佛整個人都被淹沒,我永遠也不可能走得出去,永遠也不可能抓得到羅玉堂。
我想吼出聲,以此來發(fā)泄,可卻吼不出來,這更讓我覺得自己被越埋越深。我開始希望有什么東西來殺死我,來迫使我去求生,至少那不會讓我沉淪在永無止境的絕望中,就像吳闌珊那樣,對岸住著個許志揚。
大山的陰影覆蓋了我的身體,寒冷猛然逼近。我望向山洪那邊,而那邊還陽光明媚,洪水似乎都在反光。王漢就站在陽光下,看著陰影中的我。
“別在這停下!”他朝我大吼,聲音縹緲地像是在另一個世界。我麻木地站起來,繼續(xù)往前走,像是個行尸走肉一樣,又走了沒一會兒,我又跌倒在地。
身體似乎已經(jīng)完全感覺不到疼痛,我站起來繼續(xù)走,王漢的聲音又從對岸傳來:“你等我!”他走向山洪,又打算游回來。我繼續(xù)往前走,準備到前面去等他。他游過來的時候,會被洪水沖出很遠的距離。
王漢能拯救我。
他沒有我這么糟糕,因為他沒有對羅玉堂的執(zhí)念,也沒有對陳輝的感情,他的心理防線不會被沖垮,我慶幸他在我身邊,但我也知道,他救不回我留在那的靈魂。
我的視線一直注視著腳下,盡管越來越模糊,但還沒陷入黑暗。我沒有去看王漢,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被洪水沖走一去不回,這似乎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又跌了一跤。
我爬起來,用褲子蹭掉手上的淤泥,直到這時,兩個手掌才傳來鉆心似得疼痛。我仿佛有了點知覺。
我抬起頭,王漢正從不遠處的岸邊爬出來,濕漉漉的像個活著的水鬼。
直到我走到他身邊,終于再也走不動了。我跪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抓著他的褲子,低著頭,壓抑地想要哭出來,但是卻沒有眼淚。
“我崩潰了?!蔽矣X得自己的聲音像是在撕扯爛布:“我崩潰了?!?p>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蓖鯘h抓著我的腦袋,把我的腦袋扭向一邊:“姓秦的,你看看。”
我被他強迫看著森林里,可我什么都沒看出來。
“往下看。”王漢又道,我低下頭,這才看見就在我跪著的不遠處,有一排嶄新的腳印,一直通向森林。
由于山洪水勢減小了很多,不可能像剛下完雨那樣猛烈,水位也自然降低了,導致岸邊殘留了許多淤泥和石頭,因而踩在上面能清晰地印出腳印。我顫抖著用視線追尋腳印的來源,一點點往王漢身后望去,他走到一邊,我就看見岸邊出現(xiàn)了更多雜亂的腳印,還有一處像是有野獸趴過一樣,凹陷下一部分,我站起來仔細地觀看,見淤泥里凹陷的地方,就像畫出來的殘缺不全的人類。
有人在這里躺過。
“羅、羅玉堂?”
我瞪大了眼睛,王漢道:“新留下的,除了羅玉堂沒有別人?!彼钢哆叺挠∮洠骸八麖乃锱莱鰜?,躺在這歇了一會兒,然后走進了這里。腳印的間距忽大忽小,他一定走得跌跌撞撞,這證明他還是很虛弱。姓秦的,咱們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我心里又升起了希望,“追!”
王漢點了點頭,我也跌跌撞撞的,循著羅玉堂留下的鞋印最近了森林里。
然而,鞋印一進森林里就變得很淺了,還能看清的原因是森林茂密,雜草卻稀疏,而且最近下過雨,泥土潮濕了許多。
我們一直跟著腳印上了山,發(fā)現(xiàn)羅玉堂筆直地朝一個方向而去,這更令我激動起來,追蹤的時候也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再一次錯過。這一次一旦追丟了,就絕對不可能再找到他了。
可是,在森林里追蹤一個人還是比我想象得更加艱難,我們翻過了這個低矮的山嶺,太陽就又露了出來,而前方是陽坡,土質堅硬,雜草叢生,將羅玉堂的鞋印徹底隱匿起來。這讓我始終揣揣不安的情緒再一次崩潰了。
“沒了?!蔽遗肯聛戆情_羊胡子一樣的雜草,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瘋子。找不到腳印后,我又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一望無際的綠野,就在這時,我看到對面猶如懸崖一樣陡峭的山上,半山腰有一塊凸起的巨石。
那塊巨石非常龐大,底部隱入山中,上方突出來,像是一個臺階似得。我左看右看覺得不對勁,在一個完全被樹木覆蓋的山上出現(xiàn)一塊裸露的平臺一樣的巨石,這并不是很常見的情況。
“那是望鄉(xiāng)臺?”我指著那塊石頭,不確定地問道,而王漢正咬著指甲,恨恨地說:“是不是帶路的順口胡謅出來的名字?”
“我他媽哪知道!”我激動地吼道:“那是不是就是望鄉(xiāng)臺?”
“八九不離十?!?p> 也就是說,我們回到了一開始聚集的地方,望鄉(xiāng)臺對面的山谷下,就是伏流的出水口,于福海和吳闌珊會從那里出來。
羅玉堂的腳印是筆直地朝這個方向前進的……這里就是他的目標。
“快走!”我跳了起來,朝望鄉(xiāng)石的方向瘋狂地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