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到集鎮(zhèn)有七八里地，騎自行車大概要半小時，走路的話怎么也得一個小時。當然，這是對一般人而言的。這條路，菊花走了太多遍，加上她從小就干了很多體力活，所以不到三十分鐘，菊花就能走完這條彎彎曲曲，布滿泥坑和石子的小路，只見她一只胳膊挎著籃子，另一只胳膊略扶著籃子，頭上戴著碎花布料的帽子，一身小碎花布料的輕便衣裳，腳踩著一雙小布鞋，像一只輕快的燕子，飛速地穿梭在山間小路上，那些泥坑，石子，水渦總是能被她巧妙地避開。與其說她是在走路，倒不如說她是在飛奔。
趕到集市時是下午四點多，收地衣的攤點還是那個常見的老板。
“老板，地衣多少錢斤收？”菊花張開問，雖然是老客戶，價錢還得商量好。
“菊花，又來賣地衣啦，多少錢得看貨啊?！?p> “老板，你看看，我的貨您還信不過嗎？”
菊花揭開籃子上蓋著的布，就看見一塊塊又大又肥厚的地衣躺在里面。論起采地衣的本事，誰都比不過菊花。她采地衣時，不會把地衣弄碎，還會先撥快周圍的雜草。所以她的地衣常常是又大又干凈，賣相非常好。地衣這種東西入水易化，還容易碎裂，采集時一個不小心就弄碎了。碎了的小地衣，稍微在水里洗洗就不見了，所以，人們只會買大的地衣。
老板看看貨確實不錯，給了數(shù)，二十.
“才二十，之前不是有二十二嗎？”菊花對這個價格不太滿意。
“現(xiàn)在賣的人比以前多了，城里人也越來越不稀罕這個，我是看你貨好給你二十，前頭那人我才給十八。不信你去別家問問，這個價怕是你在別家都拿不到?！崩习謇暇毜卦谀抢镉憙r還價。
菊花想想，再看看日頭，還得去醫(yī)院給父親買藥，老板也是熟人，不會誆她，就把地衣倒進了秤盤上。
“稱稱吧?！?p> 兩斤半，正好五十塊錢，這就是菊花辛苦一天的成果。
拿著一張綠色的五十元鈔票，菊花匆匆趕往醫(yī)院。
老方子，老價格，提著五付藥，菊花手里的五十元變成了十元。
就在菊花正準備回家時，一群衣著明顯與村里人不同的人趕到了醫(yī)院。
“小姐，請問急診在哪里？”導游看見了菊花，張開就問。
“急診，什么是急診？”菊花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這里不是醫(yī)院嗎？”導游都懵了，好不容易找到醫(yī)院，怎么連個急診都沒有。
這里確實是醫(yī)院，但是是只能看看感冒發(fā)燒拉肚子，縫個傷口的小醫(yī)院，根本不分門診，急診和住院。
“是啊。”菊花回答。
“腿劃傷了能在這里看嗎？”導游只好這樣問。
“哦，那你去那個屋子?！本栈ㄖ噶酥笇ｉT負責清創(chuàng)包扎的小屋。
導游道個謝，趕緊把周樂帶到小屋。
本來，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菊花該回家了，可這是她第一次和城里人說了那么多話，而且那人很有禮貌，稱她為小姐，還對她說謝謝，菊花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也跟在人群后面，向那小屋里望著。
看著衣服都被血染紅了，又來了這么多人，醫(yī)生嚇了一跳，以為是什么車禍，那樣子的話，他未必能處理得了，后來一聽說是荊棘刮傷的，心里立刻放松下了，還覺得這些人未免太大驚小怪了。村里人經(jīng)常被荊棘劃傷，從沒聽說還來醫(yī)院看的。
醫(yī)生大大咧咧的拿掉裹在外面的衣服，剪掉褲腿，就看見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幾道傷痕，也不太在意，就用清水簡單地清洗一下創(chuàng)口，撒上一些藥末，最后用紗布簡單包扎了一下。
“這樣就可以了嘛？”導游看到醫(yī)生的處理如此粗糙，不免擔心。
“這樣就行了，我見過很多荊棘刮傷，過幾天，結(jié)了痂就好了。”
“那就好?！睂в我活w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
“那病人現(xiàn)在還能去爬山嗎？”導游現(xiàn)在終于有心思關(guān)心到旅游的事了。
醫(yī)生本想說沒什么問題，轉(zhuǎn)念一想城里人終究嬌氣些，于是回答，“最好還是休息一兩天吧?！?p> “最近的賓館在哪里？”難得有一個這么好說話的醫(yī)生，導游索性一問到底。
“賓館？這里沒有賓館?！贬t(yī)生回答。
“沒有賓館？那病人今晚怎么辦？”導游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周樂不可能和其他人一起爬山，在上山過夜啊。
“要不去我家住一晚吧?！比巳褐械木栈ê鋈话l(fā)出了聲音。
“這樣可以嗎？”導游征求周樂的意見。
“可以?！敝軜番F(xiàn)在只感到小腿火辣辣地疼，比沒上藥前還疼，現(xiàn)在他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所以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你家離這里多遠？”導游問菊花。
“走路五十分鐘吧?！本栈ê饬柯烦炭偸怯米呗泛臅r來衡量的。
“好，我們有車，把病人送你家，明天晚上再來接他?！睂в翁崃藗€建議。一方面這樣快，另一方面雖然這個小姑娘看著是好心，到底還是不知根知底，所以弄清楚她家的位置，把游客放在那里導游才能放心。
“好，我?guī)銈內(nèi)??！本栈ㄅd奮地答應(yīng)了。
一群人帶著周樂又匆匆趕回了大巴車上，只不過這次多帶了個小姑娘。
周樂出事后，很多游客見同行的人受傷，紛紛熱心前去幫忙，或者幫助抬病人，或者幫助拿東西。而寒風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未動。對于別人的事，他始終不關(guān)心不在乎，因為他只是一個看客，所以對于多出一個人他也沒有在意。
與寒風平靜如水的心情截然不同，菊花心里現(xiàn)在激動萬分，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坐車?？伤膊皇且粋€能說會道的人，上了車，也不知道怎么和這些人套熱乎，只是用手緊緊地扶助座椅，時不時看一眼面前這個受傷的人，這個將在她家里住一晚的城里人。
不過十分鐘，就到了菊花的家。菊花沒想到要招呼導游去她家里坐坐，導游也因為惦記著其他游客爬山的事，也沒做停留，把菊花和周樂放下后就開車離開了。
菊花在前面帶路，走了兩步，回頭看看周樂有沒有跟上來，卻發(fā)現(xiàn)周樂還站在原地，此時菊花才猛然想起這是個傷患，需要人攙扶，可又想到男女大妨，覺得不好意思，扭捏了一陣，想著城里人更開放，于是走過去輕輕地攙起周樂的胳膊。
其他人都離開后，周樂才發(fā)覺沒有人扶著自己了。雖說自己腿上有傷，但還是能勉強走路的，可是自從受傷后一直被人攙扶著，周樂還是希望這個熱心的小姑娘能來扶自己一把，可他也明白，越是偏僻越是窮的小山村，對女性的束縛越嚴重，要是被村里人看見了，怕是對這個小姑娘的名聲有影響。這樣想著，周樂正準備努力邁開腿，一雙小手輕輕扶住了自己的手臂。周樂一抬頭，迎上了一雙烏黑的眼睛，又圓又亮，像剛被雨水清洗過的葡萄，寫滿了天真與善良。
“謝謝?！敝軜钒l(fā)自真心地說。
菊花羞澀地笑了笑，沒說什么。
直到看到自家的木門，菊花才開始擔心起來。不知道爸媽會不會生氣，自己自作主張地帶了一個陌生男人回來。
菊花正要開門，吱的一聲門從里面打開了，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娘從門里出來了。
“呦，菊花回來了?！贝竽餄M臉堆笑。
“嗯，回來了。”菊花只覺得這大娘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哎，真是女大十八變，越長越好看，瞧瞧，菊花這長得真是水靈，真是叫人越看越喜歡?！边@位大娘似乎特別能和人套近乎，張口就夸起菊花來了。
菊花正疑惑這人是誰，來我家干什么，又聽到她這么赤裸裸地夸自己漂亮，想著旁邊還有外人，登時臉臊的一片通紅。
大娘見菊花并不特別喜歡自己夸她，又掃了一眼旁邊這個陌生男人，覺得自己似乎討了沒趣，便說了句我還有事就訕訕地走了。
“那是誰啊？”周樂忍不住問。
“我也不知道?！本栈ㄒ彩且荒樢苫?。
進了木門，周樂就看見勉強稱做水泥地的院子里曬滿了香菇，只在四周留下窄窄的小路。院子三面都蓋上了屋子，布局上算是四合院，只不過那三間屋子都是用黃泥和毛草組合成的茅草屋。這種屋子周樂小時在自己的村子里經(jīng)常見到，后來就幾乎見不到了，有錢的人蓋起了兩層小樓，窮一些的也是用紅磚石瓦蓋了平房。茅草屋早就成了歷史。而在這個村子，茅草屋隨處可見，看來這個村子真的很窮啊，周樂在心里盤算著。
繞過那一地的香菇，到了堂屋門口，菊花就聽見屋子里母親異常響亮的笑聲。平時很少聽母親笑的，菊花此時更納悶了。火光電石間，菊花忽然想起那位大娘是誰了，她不就是村里有名的媒婆宋大娘嗎？
媒婆？給誰說媒，給哥哥，還是給我？想到這，菊花心里好像有螞蟻在啃噬，急的恨不能立刻跑到母親面前問個清楚，可是想到旁邊的這位，菊花又不得不耐著性子慢慢走。
“媽，我回來了?！本栈ü室獯舐暫爸赣H，好讓她注意到自己，注意到自己身旁這個人，不要說出什么讓人不好意思的話。
“菊花，快來，媽有喜事告訴你?！蹦赣H耿葉氏還沒看見女兒的身影就急吼吼地說。
對，菊花的母親叫做耿葉氏，她娘家姓耿，她在家排行老二，從小家人就叫她二妮，沒上過學，也沒有正式的名字，嫁了人就娘家姓夫家姓更取一個字，再加上一個氏字，這就是她的名字，嫁人之后才有的名字。很多她這一輩的女子都是如此得名的。
耿葉氏剛要開口說話，就看到一位上身夾克，下身西褲，腳穿皮鞋的男子站在菊花旁邊，頓時所有的話被卡在了喉嚨里。
“菊花，這是誰？”
菊花慶幸母親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慢慢解釋，“這位是來這里的游客，不小心被荊棘刮傷了，我給爸拿藥時正好碰到了，他想在鎮(zhèn)上找個地方住下，鎮(zhèn)上沒有賓館，我就請他來咱家住了，咱家東屋不是空著嗎？”
“空著，空著?！惫⑷~氏忙著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隨口回答菊花。
耿葉氏的目光太過熱切，好像是在打量一件昂貴的商品。菊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媽，這位先生有傷，我先送他去休息?！?p> “去吧去吧?！惫⑷~氏答應(yīng)著。
等到兩人都進了東屋，耿葉氏才回魂。哎呀，大喜事還沒告訴菊花呢。還有，那位先生看來很有錢，來家里住總得給我們點好處吧。
菊花把周樂扶上床，才扭捏地張開說：“不好意思啊，我媽沒怎么見過外鄉(xiāng)人，才那樣看你，她沒什么意思。你不要生氣?！?p> “怎么會？”周樂帶著笑溫和地說，“我也是農(nóng)村出來的，我村里人見了外人也會多打量一會。”
周樂這句話讓菊花頓時放松了下來，只覺得眼前的人特別平易近人。
“是嗎？哦，忘了問了，你叫什么？”菊花大膽地問。
“周樂，周圍的周，快樂的樂。你呢，是叫菊花嗎？”周樂回答后立即猜測，畢竟菊花這個名字他已經(jīng)聽了好幾遍了。
菊花見周樂記住了自己的名字，高興地回答：“對，我就叫菊花，姓葉，葉菊花，這個名字不太好聽，葉菊花聽著很像野菊花?！?p> 說著說著，菊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退，父母給她起名字時，是隨口叫的，也沒考慮太多。
看著女孩黯然的面容，周樂安慰道，“葉菊花很好聽啊。叫順嘴了的確很像野菊花，可野菊花有什么不好的，陽光，鮮艷，充滿生命力，我們進山時看到那片野菊花漂亮極了，我在望城的植物園都沒見過這么漂亮的花?！?p> 周樂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會哄女孩子開心，讀大學時，他在女生面前說一句完整的話都有些困難。大概還是因為面對菊花這樣的鄉(xiāng)下姑娘，他很放松吧，而在他的那些大學同學面前，他除了感到自卑，就是緊張。
菊花也被周樂的話逗得開心了。以前總想著城里的人眼光高，會瞧不起鄉(xiāng)下人，今天一天接觸了幾個，菊花發(fā)現(xiàn)原來城里人也是很好相處的。
兩人聊著聊著，不知何時起，周樂在菊花口中成了周大哥。周樂對這個稱呼也意見，甚至還有幾分歡喜，覺得特別親切。
看著天已經(jīng)黑了，菊花知道晚飯的時間到了，想到周樂受了傷，奔波一天，估計也累了。
“周大哥，你先歇著，我去看看晚飯好了沒。”
“麻煩你了。”